那股极致的冰寒之气,并非源自这片天地,而是来自人心——是三百年前永昌冬夜,八千七百人冻毙于寒渊口时,最后一口呼出的白气,至今未散。
白气如叹息,尚未散尽,三十六道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便踏碎了这片刻的宁静。
那声音不重,却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鞋底玄铁嵌片刮过积雪的“嘶啦”微响,袍角拂过冻土的沙沙轻颤,还有法袍内衬符纸随步频共振出的、几不可闻的“嗡…嗡…”低鸣;每一步落下,积雪下的冻土都传来“咚、咚”的闷响,像巨鼓蒙着铁皮被敲击,震得人耳道痒、牙根微麻。
每一步都踏在同一个节拍上,仿佛不是人在行走,而是一具巨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正在向此地逼近——齿轮咬合的细微震感,甚至透过脚底冻土,隐隐传至沈观灯足下焦木杖的杖身。
三十六名身着青灰法袍的修士,如三十六柄出鞘的冰冷利剑,无声无息地列成战阵,将沈观灯一行人围困在中央。
空气骤然凝滞,连风都仿佛被他们身上散出的铁律与秩序冻结:鼻腔里泛起铁锈混着陈年墨汁的干涩气味,舌尖尝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符纸焚烧后的苦碱味,皮肤表面汗毛悄然绷直,仿佛正被无形的尺规丈量着呼吸的起伏。
为之人面容古板,双目狭长,眼神锐利如鹰——瞳孔深处,竟浮着两粒极小的、缓缓旋转的青铜罗盘虚影,映不出任何倒影,只有一圈圈同心圆刻度,在冷光中无声校准。
他手中没有卷轴,只提着一柄造型奇特的铁钩。
那钩子通体乌黑,钩身密布着蜂巢般的细孔,孔壁内侧覆着薄如蝉翼的哑光鳞片;钩尖却是一枚盘绕的银色蛇,蛇口大张,舌信半吐,舌尖悬垂一滴凝固的幽蓝液珠——那珠子微微搏动,每一次收缩,周遭三尺内的声波便如被攥紧的丝线,骤然绷直、静默。
“清源盟,赵五。”他声音平直,不带任何感情,语调却像用游标卡尺量过:每个字的时长、音高、气流强度,误差不过半毫秒,“奉盟主令,前来收缴‘乱声之源’。此乃‘摄音锁魂钩’,专破一切声类法器、音类鬼魅。尔等束手就擒,交出那四十七枚凶铃,尚可留一缕残魂。”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夜嚣子脚边那堆锈迹斑斑的铜铃之上——铜锈在雪光下泛着暗绿与褐红交织的油润光泽,其中一枚铃舌微翘,正随风轻轻晃动,却不出半点声响,只余一道极细的、肉眼难辨的震颤波纹,在铃身表面如水纹般漾开。
沈观灯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铜铃,看着那暗绿与褐红交织的铜锈,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指尖距铃面半寸悬停,能清晰感知到锈层之下铜胎残留的微温,那是三百年前铸铃匠人掌心的余热,穿越时光,尚未散尽。
“夜嚣子。”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而平缓,像一块寒玉投入静水,漾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涟漪所至,雪粒悬浮半空,凝而不坠。
“在!”夜嚣子琥珀色的灵体一闪而至,灵体掠过之处,空气微微扭曲,留下转瞬即逝的蜜糖色残影——残影边缘,有细小的金粉簌簌剥落,落地即化为微不可察的铃音尘埃。
“他们想要铃,就给他们。”沈观灯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把铃,都投进你的灯里。”
此言一出,连谢无歧都侧目看来——他左耳垂上一枚旧铜钉悄然烫,钉头浮现出半枚模糊的铃纹,一闪即隐。
夜嚣子的传灯使陶灯,其灯焰乃神火所化,可熔炼万物,铜铃入内,只会瞬间化为铜水,所有锈迹、所有声频,都将不复存在!
夜嚣子虽有万般不解,但对沈观灯的命令,他只有绝对的服从。
他身形如电,探手一招,那四十七枚原始铜铃便如倦鸟归林,尽数飞起,一枚接一枚地投入了他眉心那盏陶灯的焰心之中!
没有熔化的“滋啦”声,没有铜水四溅。
诡异的一幕生了!
那四十七枚铜铃入焰即化,却非化为铜水,而是化作了四十七缕极细的青色烟气——烟气升腾时,带着铜锈特有的微腥与松脂焚烧的暖香,触之微凉,吸入肺腑却如吞下一口冰泉。
青烟袅袅升起,无声燃烧,却让周遭空气骤然干燥,唇角瞬间绷紧开裂,舌尖尝到一丝燎原前的焦枯味,耳膜深处更响起一阵极低的、持续不断的“嗡——”,仿佛整片冻土都在共振。
烟气在半空中盘旋、凝聚,竟各自化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些人影皆手持冰镐,面目不清,唯有一双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望着清源盟众人——眼眶深处,两点幽光缓缓亮起,是铜铃内部蚀刻的、早已失传的“永昌纪年”篆文,在青烟中无声复燃。
随即,他们竟整齐划一地抬手,做出一个叩击铜铃的动作。
“咚…咚…咚…”
三声虚无的铃响,并未出任何实体声音,却仿佛直接敲在了每个人的灵魂之上——赵五耳后一道旧疤突突跳动,谢无歧袖中半截断令残片微微烫,青蚨娘握谱的手指关节泛白,而沈观灯垂落的左手小指,指甲盖下悄然浮起一道极淡的、与铃纹同构的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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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源盟为的赵五脸色一变,他感到手中的摄音锁魂钩正出剧烈的震颤,仿佛要脱手飞出!
钩身细孔中,那滴幽蓝液珠骤然涨大,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就在此时,青蚨娘动了。
她猛地抽出那卷刚刚写就的《寒渊铃谱》,毫不犹豫地将其摊开在雪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