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视一旁戒备的青蚨娘,径直走到案前,浑浊的老眼在沈观灯愈透明的魂体上扫过,目光所至,竟带起一阵阴风,吹得灯焰剧烈摇曳,墙上的影子扭曲如鬼舞。
最终,她从怀里掏出一枚晶莹剔透、内里却空无一物的琥珀,轻轻放在桌上。
那琥珀触桌瞬间,出一声极轻的“叮”,却在沈观灯耳中如钟鸣炸响。
“百年前,有个将死的小神问我,愿不愿拿毕生修为换世人永远记得。我笑了,说‘记又如何?忘又如何?终归一抔黄土,一缕青烟。’”
换命婆的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刺耳又古老,每吐一字,口鼻间便逸出一缕灰白色雾气,缠绕在琥珀周围。
“可今天我来了。因为我知道,你在把自己当灯油,一滴滴烧光。”
她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那枚空琥珀,指甲划过桌面,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这东西,能封住你最后一段记忆,最刻骨铭心的一段。保你魂体不散,还能在这世上当个富贵闲人,游山玩水。”她顿了顿,你的故事,到此为止。”
选择,如此清晰地摆在面前。
是守住最后的“我”,还是成就无数的“他们”?
窗外,晚风送来远处街巷里孩童们新编的歌谣,稚嫩的嗓音唱着:“无名主,燃己火,照得幽冥夜如昼……”
歌声断续,夹杂着犬吠与更夫的梆子声,竟让她心头一颤。
沈观灯笑了。
她缓缓伸出手,却不是去拿那枚琥珀,而是将它轻轻推开。
她重新拿起笔,这一次,没有蘸墨,而是划破指尖,以魂血为引。
鲜血滴落,触纸即燃,出轻微的“嗤”声,腾起一缕带着檀香气息的青烟。
在那本已然“活”过来的《香国图志》扉页上,一笔一划,写下了全新的训诫,那血字仿佛燃烧着火焰:
“传由民续,灯由心燃——自此之后,我不再是唯一讲述者。”
话音落,她松开手,任由那本承载了她所有心血的原稿落入灯火。
火焰轰然升腾,纸页卷曲焦黑,噼啪作响,灰烬如蝶飞散。
就在最后一片残页化为星火之际,桌上那本“活”了的《香国图志》骤然爆出万丈光芒!
光芒中传来千万人低语之声,如潮水涨落,如风过林梢。
千万缕原本只涌向沈观灯一人的、细若游丝的信仰念力,此刻仿佛找到了新的归宿,自人间四面八方、九州八荒破空而来,如浩瀚星河,尽数汇入那本书的书脊!
青蚨娘震惊地看到,铭世堂上空那张由香火织成的、以沈观灯为中心的巨网,正在重构。
中心点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彼此连接、互相支撑、无边无际的星图!
每一个归形者,每一个信众,都成了一个闪光的小点,光芒虽弱,却彼此辉映,织成一片永不熄灭的银河。
“你没有削弱他们……”栖在她肩头的织忆蛛轻声颤动,吐出银丝,“你把‘共忆’,变成了‘共筑’。”
当夜,冥府最高处的摘星阁。
谢无歧凭栏而立,身前的监察令金光流转,清晰地映出人间那本《香国图志》的惊天异变,他万年不变的眉头,第一次紧紧锁起。
一道急诏自天外飞来,化作一行燃烧的金色大字悬于他面前:“《英灵录》根基动摇,疑有‘众志篡神’之患,天条威严不容挑衅!命即刻收回oo号权柄,将沈观灯打入无间!”
他沉默地凝视着那道诏书,良久,终是提起朱笔。
笔落,却不是遵旨,而是在那道燃烧的诏书上,重重批下八个字:
“民意如潮,暂察三月。”
搁笔的瞬间,他稳如神山的手,指尖竟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而在人间,某个偏远村落的茅屋里。
一个老农点燃了一盏粗陋的草灯,灯芯“噼啪”一响,橘黄色的光晕缓缓铺开,照亮了屋内斑驳的土墙和孩子们困倦的脸庞。
他对围在膝下的孙儿道:“快睡吧,今晚要做好梦。听说啊,天上下来个无名的娘娘,不立庙,不受香,专帮那些受了委屈的鬼,做好人。”
孩子眨着眼睛问:“那盏灯,会照到爸爸吗?”
“会的。”老人望着窗外,“只要心里记得,灯就亮着。”
那一刻,墙上的炭笔画像似乎轻轻晃动了一下,仿佛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听见了这声呼唤。
远处的巷口,沈观灯倚着门扉,静静望着那一点微弱却温暖的灯火。
夜风吹过她近乎透明的衣袂,出丝绸撕裂般的轻响。
她感觉自己魂体轻得仿佛随时会随风而逝,她抬起手,轻声问着缠绕在指尖的织忆蛛:
“你说,我现在是谁?”
银丝闪烁,在她掌心织出两个小小的字:我们。
那一夜,沈观灯第一次感受到了并非遗忘的痛苦,而是被自己彻底遗忘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一种前所未有的虚无感,正从她魂体最深处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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