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持律鞭,骤然现身于碑前。
鞭梢垂地,出金属摩擦石板的刺耳锐响。
他万年不变的冰冷脸上,此刻满是挣扎与决绝。
“此碑无名无典,不载天册,不合律法,当毁!”
他声如寒铁,猛地扬起律鞭,就要抽向碑身。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那光滑如镜的碑背之上,竟毫无征兆地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万千刻痕!
那些是边陲老卒的剑痕,是渔家妇人的泪痕,是无数百姓自将记忆刻于陶片、木牍、石皮之上,托人送往铭世堂的凭证!
此刻,在刑无赦的律法威压之下,这些凡人的记忆竟产生了共鸣,隔空显化,如一场无声的暴雨,狠狠砸落在石碑之上,汇成一片沉默却震耳欲聋的呐喊!
嗤啦——每一道刻痕浮现,都似有灵魂在低语,细碎如沙,却又连绵不绝,钻入耳膜,直抵神识深处。
他的律典中从未记载:当千万凡人的记忆同时震颤,连阴律也会出现裂纹。
刑无赦挥鞭的动作猛地一僵。
就在他迟滞的瞬间,一道微光自碑心缓缓升起,凝聚成那渠神老翁的虚影。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刑无赦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那无声的感激,比任何辩驳都更像一记重锤。
刑无赦持鞭的手臂,终是再也挥不下去。
黑帛之下,喉头剧烈滚动了一下。
最终,他收鞭转身,身影落寞地消失在忘川的血色雾气里。
当夜,铭世堂灯火通明。
烛火跳跃,将沈观灯的身影投在墙上,如一座不动的山。
她独坐案前,整理着如雪片般飞来的第一批申报卷宗。
指尖翻动纸页,出簌簌轻响,鼻尖尽是墨香与陈纸腐味。
忽然,案上的烛火轻轻一跳。
她抬起头,只见门外不知何时立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是那哑律童。
他紧紧攥着半张残破的纸片,站在阴影里,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唇形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却不出任何声音。
掌心的纸角已被汗水浸软,边缘微微卷曲。
沈观灯没有问,只是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温水,不动声色地递过去。
水汽氤氲,模糊了少年的脸。
哑律童接过水杯,犹豫了片刻,将那张残纸小心翼翼地压在了杯底,随后转身,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沈观灯端起水杯,拿起那张纸。
上面用炭笔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字:“我想念我师父的名字。”
她凝视着这行字,良久。
这名字……她曾在一本被涂黑的旧律残卷边缘见过,批注只有三个字:“不可说”。
然后,她提起朱笔,在一份空白的卷宗上郑重批注:“例‘缄语者请封’,准予追忆复名。为百年前因谏言天庭、自请封口而陨的司谏神‘言真君’立案。”
她将这份特殊的卷宗,列入《英灵录·附录》,并在旁边标注了一行小字:“言不可,心火不熄。”
而此刻,远在阴律阁的最深处,谢无歧独自立于那十七盏神灯之前。
他伸出手指,没有去触碰最亮的那几盏,而是轻轻点在了那盏光芒最黯淡、几乎要熄灭的灯芯之上。
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呼吸。
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轻得连风都听不清。
唯有那豆大的灯焰,仿佛听懂了,在他指尖离开的瞬间,微微地、决然地,向上颤了一颤。
夜深了,铭世堂的大门却未曾关上。
这一夜,三界无眠。待东方既白,消息已传至昆仑墟与酆都城。
第一份来自凡间的联名卷宗,被一位风尘仆仆的信使送达。
马蹄声碎,尘土飞扬,信使掌心的老茧蹭过门槛,留下一道粗粝的痕迹。
紧接着,是第二份,第三份……它们带着泥土的气息,带着海水的咸味,带着刻骨铭心的记忆,从三界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沈观灯看着桌案上越堆越高的卷宗,知道这只是第一颗投入荒原的火星。
而三界这片干涸了万年的枯草地,只等这一场燎原。
喜欢阴间经纪人请大家收藏:dududu阴间经纪人小说网更新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