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哭声消散于晨雾之中,荒祠重归寂静。
只有那卷素帛在残风中轻轻翻动,仿佛仍在倾听大地深处未诉完的遗言。
子夜将至,沈观灯独自立于废墟中央,望着那面布满裂痕的残鼓,眼中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她将鼓精儿召至坛前,把《百神录》缓缓铺在焦黑鼓面之上,低声说:“鼓精儿,你听得见地下的声音,对不对?那些没能走到这里、没被说出来的故事,都还在土里闷着,不甘心。”
鼓精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虚幻的双耳微微抖动,似乎已捕捉到地底细微的呜咽。
沈观灯伸出手指,指尖燃起一缕幽蓝色的魂火,以指蘸泉,在鼓面上迅画下一道繁复至极的“通幽引”符文。
泉水滑落处,鼓面裂纹竟泛起微光,如同血脉复苏。
“今夜,我要你敲的不是招魂鼓,也不是不平鼓。”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疯狂的决绝,“我要你敲的,是‘惊世鼓’——让这百里方圆,所有被埋掉的名字,自己从地底下给我喊出来!”
子时三刻,阴气最盛。
鼓精儿深吸一口气,举起虚幻鼓槌,用尽全身力气,轰然落下!
第一声鼓响,沉闷如地龙翻身,整座城西地面微微一颤,屋檐瓦片簌簌作响,狗吠骤起。
第二声鼓起,鼓声竟沿着地脉向四野疯狂蔓延。
百里之内,所有曾救人而亡、舍身取义却未得立祠享祭的坟茔,无论新旧,无论是否为人所知,竟在同一时刻自坟头渗出一缕极淡的烟雾。
烟雾升腾,在墓碑前凝成半跪叩的虚影,齐刷刷遥望城西荒祠方向。
风中传来极轻的呼吸声、衣袂摩擦声、甚至断续的咳嗽——那是他们生前最后的姿态。
鼓声不止穿城越野,竟一路沉入地底,穿透黄泉雾障,直抵冥府中枢——
都察院高阁之上,谢无歧猛然睁眼。
掌心那枚碎裂的监察令前所未有地震颤,令身之上映出数百道野魂显影、叩拜同源的惊世画面。
他闭目良久,周身气息冰冷如渊。
忽然,他抬手,以无上神力硬生生将监察令中最后一丝尚算完整的敕令铭文剥离而出!
每一道铭文剥离,他的身形就淡去一分,仿佛灵魂正在被抽离。
那铭文化作一道凡人不可见的无形诏谕,投入地府最深处的档案海中:
——“《百神录》所载之名,自即日起,皆录入‘待勘功过簿’,暂列阴司末等游神,享最低一等香火供奉。”
诏谕落定。
刹那间,百里方圆,那数百道虚影身上竟浮现出一件极淡的灰色神衣,虽无品阶,却已脱离孤魂野鬼之列,得阴司“准神”之格。
谢无歧望着掌心裂痕更深的监察令,轻声一叹,似是对着满天野神,又似对自己说:
“天不记,我记。”
“敕不封,我录。”
远处,鼓声三响,余音未歇。
这一次,那鼓声仿佛不再是悲鸣,而是号角,是战歌,引动千军万马,正自无尽黄土之下,踏歌而来。
第七日清晨,天光微曦,薄霜覆地。
荒祠之外,长龙蜿蜒,不见其尾。
然而这一次,人们带来的不再是泛黄纸页与哽咽回忆。
站在队的,是一位佝偻老者,影子投在地上,赫然六指交叠——村中老人曾提起,三十年前雪崩之夜,是他背着全村孩子攀下绝壁,从此音讯杳然。
他身后,是一名身披素绸的女子,间别着一朵永不凋零的幽兰。
她身上浮动着深山岩隙间的寒气与草木清香——猎户们都说,南岭深处有位采药女,每逢暴雨必现身救人,却从不留名。
最后一人,裹在破旧斗篷中,怀中紧抱着一柄锈迹斑斑的断剑,刃上血渍犹存。
据闻百年前江患频,曾有一名水军校尉为堵决堤,抱剑跃入洪流,尸骨无寻。
他们不再递上文字,也不再开口陈情。
因为这一次,他们是自己走来的。
沈观灯立于坛前,望着那一个个沉默而坚定的身影,轻轻抚过《百神录》上新生的名字,唇边浮起一抹笑意:
“老子的香火自己烧——这庙,该建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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