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幽幽,映得他脸色青白如鬼,炉中铁链轻响,如同冤魂低泣。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人间那股新生的、不依赖于纸笔的文脉,正像无数条贪婪的根须,疯狂汲取着本该属于他的力量。
尤其是那所谓的“文胎”,每一声新生儿的啼哭,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神魂之上,震得他五脏欲裂。
“好……好一个借腹生文!”朱毫叟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你们要记,本君便让你们忘!”
他嘶吼着,将自己最后残存的心神尽数灌入炉火之中!
怨念沸腾,炉口喷出一股灰白色的诡异烟雾。
那烟雾无形无质,随风而散,穿破九重云障,无声无息地渗入红尘烟火。
第一夜,它落在说书人的茶碗边,沾湿了半页残稿;第二夜,它缠绕在孩童拍手的手腕上,像一层看不见的霜;第三夜,它钻进了产房窗缝,拂过母亲额角的冷汗——
记忆开始模糊,诗句如沙漏般从指间滑落。
数日之内,怪事频。
城东的说书人讲到一半,忽然面色茫然,忘了下文,手中折扇“啪”地落地,惊醒满堂昏昏欲睡的听众;私塾里的孩童拍手打着节奏,动作依旧整齐,却怎么也想不起对应的词句,脸上露出困惑的焦躁;更有甚者,前一夜还梦见金句的孕妇,醒来后脑中一片空白,只余枕上冷汗浸透的湿痕。
陆知微面色惨白,疾步冲入庶文庙:“司主,不好了!他们在……他们在偷我们的记忆!”
庙内众人瞬间陷入恐慌。这是釜底抽薪之计,比断绝纸笔更为歹毒!
沈观灯却仿佛早有所料,脸上不见一丝慌乱。
“偷得走词句,偷不走人心里的疤。”她冷声道,“传令下去,把我们存的‘文心炭’里,火力最旺、念力最浓的那一批,混入百家灶膛。”
红烛童立刻领命而去。
灶火重燃,噼啪作响,火星飞溅,带着一股奇异的暖意,直抵人心深处。
“再令所有自由塾,今夜起,闭门授课。”沈观灯的声音愈清寒,如霜刃出鞘,“不拘长短,不限体裁,只有一个要求——所讲之事,必须是授课人一生中最痛、最恨、最爱、最悔的记忆!”
当夜,城中景象为之一变。
一位白苍苍的老妪,没有讲圣贤文章,只是抱着孙子,一遍遍地哭诉:“你爹,就是因为在那年墙上写了一骂贪官的诗,被活活打死的……那诗,娘忘了,可你爹被打断的腿,娘记了一辈子!”她的声音沙哑颤抖,泪水滚烫,滴在孩子稚嫩的手背上。
孩子不懂诗,却记住了“写诗”和“爹”与“痛”连在了一起,那痛感如烙印,深深刻进神经末梢。
一位断臂的先生,不再教平仄格律,只是向学生们展示自己空荡荡的袖管:“我这条手臂,是为守护先祖那本手稿被砍的。那书里写了什么,我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先祖临终前说,书在,人的骨头就在!”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钉,敲进少年们的心里。
学生们不懂书,却记住了“手稿”与“骨头”之间的血脉相连,那是一种无需文字也能传递的尊严。
忘得掉词句,忘不了痛。
忘得掉平仄,忘不了恨。
忘川雾在这些饱含血泪的情感记忆面前,竟如薄冰遇沸水,迅消融,化为无形。
但这还不够。
沈观灯走到庶文庙正中,命断简翁取来一枚最古老、最幽深的“哑文窟”骨签,置于法坛之上,亲手点燃了七盏幽蓝的魂灯。
火焰幽然跳动,映照出她冷峻的侧脸。
当夜,全城百姓,无论男女老幼,无论身处何方,竟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他们身处一座宏伟的地下石室,四壁之上,刻满了他们从未见过的古老文字,笔画苍劲,宛如龙蛇游走,指尖触之,能感到石壁微微热,仿佛文字仍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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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个字也不认识,但每个人醒来之后,脑海中都清晰地浮现出了其中一句。
更奇的是,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城中,人们走出家门,下意识地将梦中所记之言说与邻人时,竟惊骇地现——张三记住的头一句,李四记住的第二句,王五记住的第三句……全城人所记的句子,不多不少,不重不复,恰好能拼凑成一篇早已失传的旷世雄文——《民本论》的残篇!
“不是我们记住了它,”沈观灯望着星空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它找到了记得住它的人。”
“天啊……”青蚨娘看着光影镜上,无数道独立的精神光点在瞬间彼此勾连,汇成一张密不可分、闪耀着金色光辉的意识巨网,她颤声低语,声音里是无尽的震撼与敬畏,“司主,这不是记忆,这是……是集体共忆!他们……他们已经长在一起了!”
“好,”她轻声回应,却又像是在对整个天庭宣告,“那就继续说下去——
说到他们,听得见为止。”
微风拂过才子碑,叶影摇曳,仿佛亿万生灵正悄然苏醒。
与此同时,九天之上,谢无歧合上了玉简,轻轻封入刻着“变法”二字的玄黑匣中。
而在那早已被遗忘的废墟深处,朱毫叟猛然睁开双眼,喷出一口漆黑的神血。
他惊恐地看着面前那座“文心炉”——炉火将熄,怨念成灰,只余一缕青烟,袅袅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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