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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白糖的重量（第1页）

领导回赠的一斤白糖，用粗糙的牛皮纸包着，方方正正，静静地放在八仙桌的正中央。在昏暗的灯光下，它像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了全家人的目光，也压得每个人心里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

预想中的喜悦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困惑。堂屋里一片死寂，连平时最活泼的莉莉，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诡异的气氛，乖乖缩在奶奶怀里，睁着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一……一斤白糖？”母亲周芳最先打破沉默，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那结实的牛皮纸包，仿佛要确认里面是不是真的装着那种金贵的、平时炒菜都只舍得放一小撮的白糖。“国栋，领导……领导真是这么说的？因为觉得茶好，所以不能白收，拿这个……换？”

林国栋重重地点头，脸上依旧是那种混合着茫然和压力的复杂表情：“千真万确。他就是这么说的，还说……是他老家带来的。”他强调“老家带来”这几个字，更显得这份回礼的非同寻常。这不再是普通的办公室人情往来，其意味变得深不可测。

爷爷林大山猛地嘬了一口水烟筒，烟雾呛得他咳嗽了两声，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包白糖，眉头拧成了疙瘩：“胡闹！这……这算怎么回事？咱们送点土产是表心意，他这……回这么重的礼，咱们怎么担待得起？这不成占公家便宜了吗？”老一辈人最怕的就是欠人情，尤其是欠“官家人”的人情，这让他感到了巨大的不安。

奶奶李秀英也忧心忡忡：“是啊，国栋，领导这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啊？我这心里，怎么七上八下的……”这种完全出他们生活经验和认知范围的反馈，带来的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惶恐。

林薇的心也揪紧了。她最初的狂喜早已冷却，大脑飞运转，分析着各种可能性。领导这个举动，确实极不寻常。一斤白糖的价值，远他们那包茶叶的市场价。是欣赏？是一种高级的、不动声色的肯定和鼓励？还是……一种更含蓄的、划清界限的方式？意思是“茶不错，心意我领了，但到此为止，两不相欠”？

后一种可能性让林薇心底凉。如果领导真是这个意思，那他们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可能瞬间就会被浇灭。

“爸，妈，你们先别慌。”林国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是这个家此刻的主心骨，“我当时也懵了，推辞了好久，说这太贵重了，不能收。可领导态度很坚决，说就是一点家乡土产，不值什么，让我务必拿着。我……我实在推不掉。”

他回想起办公室里的情景，领导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却又并非咄咄逼人的温和笑容，那种久居人上、习惯性掌控局面的气场，让他根本无法拒绝。

“那……领导还有没有说别的？关于茶……”周芳捕捉到关键，急切地问。

林国栋努力回忆着每一个细节：“他……他就说了那两句，‘茶很好，味道很特别，很醇厚’，然后就说不能白收……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好像……还轻轻闻了一下那包茶的香气，才放进抽屉的。那个表情……不像是讨厌的样子。”

这个细节，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

林薇立刻抓住了这一点！领导闻了茶香！而且是在评价“很醇厚”之后！如果是不喜欢或者想划清界限，大概率会看都不看就随手放在一边，或者只是客套一句，绝不会有多余的动作。这个细微的、可能连领导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动作，恰恰暴露了他对茶叶本身是抱有欣赏态度的！

“爸爸！”林薇立刻开口，用孩子特有的、直指核心的简单逻辑说道：“领导伯伯肯定是喜欢咱们的茶！不然他为什么闻了又闻？他给你白糖，是不是因为……因为他觉得咱们的茶，值这个糖？”

她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混乱的池塘，激起了一圈不一样的涟漪。

全家人都是一愣。

值这个糖？

这个想法，简单，却极具冲击力。它绕开了复杂的人情揣测，直接回到了物品本身的价值交换上。如果茶不好，领导何必用一斤白糖来回礼？一句“谢谢”足矣。

爷爷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一直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是啊，他对自己这锅茶是有信心的！领导是识货的人？

周芳也若有所思：“薇薇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如果领导不满意，大不了不收，或者客气一句就算了，何必多此一举？”

林国栋被女儿的话点醒，仔细回味着领导当时的表情和语气，那份困惑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如果……如果领导是真的觉得好……那这糖……”

这糖，就不再是压力，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认可！一种来自更高层面的、他们从未敢想象的认可！

尽管林薇的话带来了一种新的解读方向，但那一斤白糖带来的心理压力并未立刻消失。接下来的两天，林家笼罩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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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国栋去上班时，总觉得同事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仿佛都知道了他给领导送茶并得了“重礼”的事情。这让他行事更加小心谨慎，甚至有些疑神疑鬼。他既期待领导再有点什么表示，又害怕领导再有什么举动，这种矛盾的心态折磨着他。

爷爷则更加沉默，大部分时间都蹲在院子里，侍弄他那几件宝贝茶具，或者望着后山的方向出神。那包白糖被他放在了碗柜最高的角落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周芳和奶奶操持家务时，也时常走神。那包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这件事的悬而未决。

唯有林薇，内心逐渐安定下来。她越确信，领导的回礼是一种积极的信号。她现在需要做的，是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让这件事产生正向的推动力。同时，她开始更细致地观察家里的情况，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自然地引导。

这天傍晚，晚饭桌上依旧有些沉闷。莉莉吵着要喝水，周芳起身去倒，却现热水瓶空了。

“妈，暖水瓶没水了，我这就去烧。”周芳说着，习惯性地想去拿角落里的白糖罐子，准备给莉莉的水里放一点点甜味。她的手刚要碰到那个小陶罐，却顿住了，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了碗柜顶上的那包牛皮纸。

家里糖不多了，而那包白糖……是现成的，而且是品质很好的白糖。

这个细微的举动被林薇看在眼里。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这包糖“落地”，打破家人心理障碍的机会！

“妈妈，”林薇清脆地开口，指着那包白糖，“用那个伯伯给的糖吧！那个糖白，好看！给莉莉放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