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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与老村长夜谈（第1页）

碗碟洗净，灶膛里的余烬尚存一丝温热。

陈昀揭开锅盖，浓郁的肉香裹着热气扑面而来。

锅里还剩大半锅炖得酥烂的鹿肉。

他略一沉吟，拿起一只粗瓷大碗，满满实实地盛上，又特意挑了几块最软烂的肉铺在上面。

夜访村长，不为别的，只为临行前，偿还当年那一饭之恩。

初至此地时，饥肠辘辘、举目无亲，是老村长一声吩咐，才让他在濒临绝境时得到一口热食，也是老村长开口，才让他们这来历不明的“一家三口”在陈家村安下身来。

夜凉如水，月光给土路铺上一层冷霜。

陈昀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鹿肉，来到村长家低矮的院门前。

意外的是，堂屋里烛火未熄，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将老村长佝偻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他推门而入，只见老人独自坐在堂屋的方桌旁，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桌上摆着一壶粗茶，两只倒扣的茶杯，在烛光下泛着微光，仿佛在等待什么。

“村长，还没歇下呢？”陈昀将粗瓷碗轻轻放在桌上，碗底与桌面磕碰出轻微的声响，“晚上炖的鹿肉，特意多炖了些时辰，烂糊得很，想着您兴许能尝尝。”

老村长抬眼，浑浊的目光在陈昀脸上停留片刻，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点了点头：“放着吧。坐。”

陈昀依言坐下。

老村长拿起茶壶，动作缓慢却平稳，给其中一只空杯注满了温热的茶水，推到他面前。

“我没看错，”老人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笃定，“你来了。”

陈昀心头猛地一跳，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烛光摇曳中那张布满沟壑的脸。

昏黄的光线下，老人平日里的慈和褪去几分，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

“今日你们从后山回来，”老村长不疾不徐，烟锅里的红光随着他的话语明明灭灭，“我便瞧出墨琼和那头狼崽子眼神不对了。那里面……有东西烧起来了，是期盼，还有股子压不住的急。我就知道，你们这一行，怕是要离开这陈家村了。”

陈昀沉默着，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杯壁。

这老村长……远比他想象的更不简单。

他选择静默，以不变应万变。

见他如此，老村长反而低低地笑了，笑声里带着点沧桑的意味：“不必如此戒备。一年前，你们初来乍到，衣衫褴褛，你说那孩子是儿子，说那崽子是条狗……老头子我虽老眼昏花，心却还没瞎。那孩子的眼神，清亮得不像话，深处藏着的东西，绝非寻常孩童所有。那‘狗’？呵，分明是头狼！而且是头灵性十足、野性未泯的狼崽！”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跳跃的烛火，似乎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但我还是让你们留下了。为何？因为我从你身上，瞧见了当年自己的影子……也是这般，拖家带口，惶惶如丧家之犬。可惜……我当年，没能护住我的孩子。”老人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我看得出来，你一身气息虽然藏着掖着，却无戾气，不是那等心术不正、大奸大恶之辈。留你们，权当是……给自己积点阴德吧。”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陈昀脸上，“后来，看你时常带着那孩子往后山跑，一去就是大半天。想必是在山里寻找什么东西吧？今日看你们回来时的神色……想必是找到了？”

“既然找到了，”他吐出一口浓烟，烟雾在烛光中盘旋，“就该走了。我原想着，你大概会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不惊动一片树叶。可你待那李家姑娘……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是个重情义的。想着你或许会来与我道个别，便点着灯，等等看。看来……我没看错你啊。”

陈昀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烛光映着他略显僵硬的侧脸。

他万万没想到，在这看似闭塞安宁的山村深处，竟藏着这样一位心如明镜的老人！

他们自以为隐秘的行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在老人那双阅尽沧桑的眼中，竟如同摊开的画卷，一览无遗！

“不必惊讶，”老村长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震动，语气平淡，“活得久了，见得多了，眼力自然与常人不同罢了。只是……”他话锋一转，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锐利的光，“你们在那后山，找的到底是什么？莫非……是冲着那虚无缥缈的‘仙迹’去的？”

陈昀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极力维持着平静，斟酌着开口：“老村长，实在抱歉。个中缘由，请恕晚辈无法明言。晚辈一行在村中，只为安身，绝无作奸犯科、祸害乡邻之心。”他避开了“仙迹”二字，回答得滴水不漏。

老村长摆摆手，烟杆在桌沿轻轻磕了磕，抖落些许灰烬：“不必如此戒备。老头子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让你这般处处提防，如履薄冰。这世道，恶人不少，但善心也未必就稀罕。处处提防是应当，可若把自己裹在刺里，日子久了，心也就冷了。这一年，我看在眼里，你待人接物虽温和有礼，骨子里却疏离得很，与谁都隔着层东西。是不是……早就在为今日的离开做打算，生怕留下一丝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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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昀沉默着，目光投向门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没有回答。

月光冷冷地洒在门槛上，像一道无声的界河。

“我知道你们要走了，”老村长也不再追问，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掏心掏肺的苍凉，“今夜说这些，不过是看你……想起我年轻时的影子罢了。”

他深吸一口旱烟，辛辣的烟雾在肺腑间流转，似乎在汲取某种支撑的力量。“你问我为何对这仙迹如此在意？”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目光变得悠远而痛苦，“因为……这世上，是真有‘仙’的！或者说，是那些能飞天遁地、视我等凡夫俗子如草芥的‘修仙之人’！”

陈昀端坐的身体瞬间绷紧，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跳！

又一个活生生的证据！

他猛地起身，对着老村长，深深一揖到底，姿态无比郑重：“请老村长……不吝相告！”这躬身一礼，已然默认了他们的目的。

“坐下说。”老村长示意他不必如此，“既开了口，便不会瞒你。你寻那仙迹，可是为了墨琼那孩子？”他的目光带着审视。

陈昀心中念头电转，脸上适时地浮起一层忧色与苦涩：“实不相瞒……我这孩子，自小身患一种怪疾，生长极其缓慢，寻遍名医，皆言药石无灵，束手无策……”他半真半假地叹息道，“后山……并无所得。孩子的病不能再拖，只能去更繁华之地碰碰运气了。”他将探寻仙迹的目的，巧妙地嫁接在了为孩子求医上。

老村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戳破。

他吧嗒着旱烟，烟雾在昏黄的烛光里袅袅升腾，模糊了他沟壑纵横的脸。

浑浊的眼中，泪光隐隐闪烁，仿佛穿透了六十多年的漫长时光，再次回到了那个改变一切的午后。

“那年……我本名陈道林，二十岁上娶妻生子。不甘守着几亩薄田过活，便辞别父母，带着妻儿，去了方云城谋生。仗着一手祖传的烙饼手艺，从街边小摊做起，熬了几年，总算在城西盘下了一间小小的铺面。”老人的声音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岁月的尘埃。

“日子虽不富足，却也安稳。我那婆娘，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从未有过半句怨言。我那小子……才五岁，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皮是皮了点，可那机灵劲儿，谁见了都夸……”老村长的嘴角微微向上牵起，干枯的脸上漾开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温暖笑意，仿佛又看到了妻子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听到了儿子清脆的笑声。那短暂的幸福，如同指间流沙，握得越紧，流逝得越快。

笑容倏然凝固，被刻骨的悲愤与痛苦取代，如同被利刃狠狠撕裂！

“却不想……天降横祸！”老村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那日午后，铺子前走过三个人！一男一女，都极年轻，穿着料子顶好的衣裳，气度……说不出的出尘脱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他们中间，还跟着个约莫十岁光景的孩子，也是一身锦绣，眉眼间带着股高高在上的骄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