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病房内弥漫着浓烈的艾草与烈酒混合的消毒气味,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股从信使身上散出的、越来越浓郁的甜腻腥臭。那汉子蜷缩在床板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每一次痉挛都让他身上那些溃烂的疮口迸溅出更多黑黄色的脓血。他的皮肤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着,肌肉组织在脓液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融化的状态。喉咙里出的“嗬嗬”怪响,如同破旧风箱在挣扎,而那双翻白的眼睛,瞳孔上覆盖的灰翳越来越浓,透着一股非人的空洞与冰冷。
“…啃…骨头…冷…黑影…冷啊…”模糊不清的呓语断断续续,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寒意,像冰冷的毒蛇钻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按住他!别让他伤到自己!”张清远急喝,和两个强壮的学徒一起,费力地压制着信使的挣扎。他迅取出银针,试图刺入几个安神的穴位,但信使的肌肉僵硬如铁,皮肤下似乎有股混乱的力量在奔突,银针竟难以精准刺入!
林玄一步上前,右手并指如剑,瞬间点在信使剧烈起伏的胸口膻中穴!指尖凝聚的微弱生机之气透体而入,强行梳理那狂乱的气机。同时,他左手凌空虚划,一个简单的清心宁神符印在指尖凝聚,点向信使的眉心!
“定!”
随着林玄一声低喝,那符印没入信使额头。汉子身体的抽搐奇迹般地减弱了大半,翻白的眼睛缓缓闭合,口中的呓语也低微下去,只剩下粗重而痛苦的喘息。但林玄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他的生机之气和符印之力,如同泥牛入海,只能暂时压制那股侵蚀性的邪力,根本无法根除!那疮口溃烂的度,也只是稍稍减缓,并未停止!
“好霸道的邪毒!”秦越人冷眼旁观,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非但侵蚀血肉,更能紊乱神志,消磨生机。柳溪镇的疫气与之相比,简直是清风拂面。这绝非自然疫疠,更像是…某种人为炮制的恶毒之物。”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信使身上那些流淌着黑脓的疮口,最后落在汉子昏迷中依旧痛苦扭曲的脸上。
“人为炮制?”苏沐雨脸色煞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什么人…会如此丧心病狂?”
“利益,或者更深的图谋。”秦越人语气冰冷,“牲畜精血被抽干…皮肤快溃烂流脓…甜腻腥气…呵,让我想起了一些古老的邪术记载,以及某些…不择手段的‘丹师’偏好。”他刻意在“丹师”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瞥向林玄,意有所指。林玄立刻联想到秦越人之前对皇甫嵩爪牙和霸道丹门的追查。
沉重的气氛再次笼罩了小小的隔离病房。信使身上的恐怖景象和秦越人冰冷的分析,如同两座大山,压在众人心头。那股甜腻的腥气,仿佛化作了实质的恐惧,在空气中弥漫。
将信使暂时稳定住,留下张清远和学徒严密观察、定时换药清创后,林玄、秦越人、苏沐雨、铁牛、墨离、阿芷六人沉默地回到了前院大堂。空气中消毒药水的味道尚未散尽,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却再也照不进那份沉甸甸的阴霾。
林玄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苏沐雨眼中是深切的忧虑和对未知疫病的恐惧;张清远处理完伤口净手后,神色依旧沉重,眉头紧锁;铁牛胸膛起伏,拳头紧握,眼中燃烧着怒火和跃跃欲试的战意;墨离则低着头,手指在虚空中快比划着,显然在疯狂构思着防护或探测的方案;阿芷的小脸依旧苍白,依偎在苏沐雨身边,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秦越人则负手而立,面色平静,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闪烁着算计与寒意的光芒。
“情况,大家都看到了。”林玄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黑石城之疫,凶险诡异,远柳溪镇。背后可能隐藏着更深的阴谋。石震天此人,枭雄心性,其悬赏求救,是机遇,更是巨大的陷阱。此去,九死一生。”
他顿了顿,目光坦诚而坚定地迎向众人:“现在,我们必须做出抉择。去,还是不去?”
“去!必须去!”铁牛第一个吼了出来,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俺铁牛不懂什么阴谋算计!但俺知道,那黑石城十几万人眼看就要死绝了!那信使兄弟的样子,你们也看见了!那得多疼!多惨!俺们慈济堂是干啥的?不就是治病救人,跟这些害人的玩意儿干仗的吗?怕死?怕死俺就不跟林兄弟你出来了!俺这双拳头,正愁没地方砸那些王八蛋!”他的声音如同闷雷,震得房梁似乎都在簌簌作响,充满了最质朴也最坚定的正义感。
墨离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专注:“从技术角度看,风险极高。未知病原体,传染性强,症状凶险且快恶化,伴随精神侵蚀迹象。现有防护措施(他指了指自己改进的薄纱手套和简易面罩雏形)可能远远不够。需要…更高级别的密封防护服、强效消毒剂、以及能探测那种特殊‘邪毒’或‘能量’波动的仪器。时间紧迫,只能尽力改进。”他没有直接表态去否,但言语间已将“去”作为前提,开始思考应对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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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沐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声音带着医者的悲悯却也充满现实的考量:“林玄,铁牛哥说得对,人命关天,医者仁心,我们无法坐视十几万人陷入死地。但是…”她话锋一转,忧虑更深,“慈济堂是我们的根基!刚刚经历柳溪镇一役,才稳定下来。学徒们经验尚浅,我和张先生能处理日常病患,但若再有类似柳溪镇规模的疫病波及此地,或者…或者有敌人趁我们主力离开时来袭…”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慈济堂的力量,经不起双线作战的消耗,后方空虚是致命的软肋。
张清远点了点头,补充道:“苏姑娘所虑极是。而且,黑石城情况不明,石震天态度难测。我们倾力前往,若陷入泥潭,不仅救人不成,自身难保,慈济堂这好不容易点燃的火种,也可能就此熄灭。是否…可以联络七皇子殿下?若能得官府助力,或可分担风险?”他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阿芷紧紧抓着苏沐雨的衣角,小声道:“林玄哥哥…那里…听起来好可怕…那些‘啃骨头’的黑影…”信使的呓语显然给她留下了极深的阴影。她本能地害怕,但也知道这不是阻止的理由,只是眼中充满了担忧。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秦越人和林玄身上。秦越人代表着最现实的算计,林玄则是仁心的旗帜与最终的决策者。
秦越人缓缓踱步,走到窗前,背对着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力:
“风险?当然巨大。苏姑娘的担忧,张先生的顾虑,都无比正确。黑石城,就是一座即将喷的火山口,瘟疫是岩浆,石震天是随时可能崩塌的山壁。踏入其中,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林玄:“但是,林玄,这同样是一个巨大的契机!”
“契机?”林玄沉声问。
“不错!”秦越人眼中精光暴涨,“那诡异的疫病症状——皮肤快溃烂、甜腻腥气、牲畜精血被抽干!这绝非寻常手段!我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有霸道丹门,或者类似邪道丹师的影子!甚至可能与皇甫嵩的药材走私网络有关!石震天封锁城池,悬赏求援,说明局势已彻底失控,这正是我们深入虎穴,直接接触核心线索、收集证据的绝佳机会!若能查明真相,找到源头,不仅能救黑石城,更能斩断皇甫嵩在地方的一条重要臂膀,甚至揪出其背后的‘霸道丹门’!这比我们在外围零敲碎打的调查,效率高出百倍!”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冷酷的决断:“危机之中藏着机遇。黑石城这趟浑水,固然凶险,却也可能是我们撬动整个棋盘的关键一步!若只求安稳,固守慈济堂这一隅之地,何时才能替含冤者昭雪?何时才能将那些蛀虫连根拔起?”他最后一句,直指自己的血仇与济世盟对抗御医门阀的长远目标。
秦越人的话,如同在沉闷的空气中投入一块巨石,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将一场恐怖的灾难,直接与众人一直追寻的幕后黑手联系起来,赋予了这次救援行动更深层、更尖锐的意义。铁牛听得似懂非懂,但明白是要去砸更大的坏蛋,拳头捏得更紧了。墨离眼中数据流般的光芒闪动得更快,显然在计算着深入虎穴获取核心数据(敌人情报)的可能性。苏沐雨和张清远则陷入了更深的沉思,秦越人的“契机论”虽然残酷,却有着难以反驳的现实分量。
林玄静静地听着,感受着同伴们不同的心绪波动。铁牛的赤诚,墨离的专注,苏沐雨的仁心与顾虑,张清远的稳重,秦越人的锐利与算计,还有阿芷的恐惧与依赖…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
他想起了柳溪镇外,陈伯坟前立下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