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显资声音很轻,话刚说出口就灵巧钻进院里玉兰花树枝的积雪里,搅得白雪混着一旁腊梅香气簌簌落下。
“季夫人托你带给宋瓒的东西,我都会转给的,就像当年玹舟托季夫人给我送的东西一样。”。
东厂诏狱里,宋瓒散发坐在枯草之上,连日的关押让他有些恍惚,这份恍惚被牢狱潮湿挽留在了他体内。
容显资走进来时,宋瓒甚至没有觉察。
容显资给一旁太监使了眼色,那太监上前将门打开。容显资从怀里给他塞了一锭银子,劳烦他在外候着。
那太监有些犹豫:“容宫令,并非我不帮您,只是这可是前锦衣卫指挥使,武功高强,您对我们好,我是着实担心。”
这声音终于让宋瓒醒过来一些,他听见容显资朝那太监笑笑。
“无妨,我打得过他。”
宋瓒抬头,仰视着容显资,细细看着这个将他打入泥沼的人。
“生辰快乐。”
这是宋瓒对容显资说的第一句话。
容显资未回,将阿婉给她的东西轻放在宋瓒身边。
“你的私产,我会尽全力留一些给季夫人的。”
宋瓒轻笑:“多谢。”
“那日你吃的丹药,没有阿芙蓉,但是我加了很多虞美人的汁水,所以你那天很疼。”
宋瓒是重罪,关在东厂地下的牢房,不见一点天光。虽然二人武力高强,都能看见对方,但容显资还是去点了一盏灯。
宋瓒看着容显资的轮廓在烛光下逐渐清晰:“但那日你不疼,所以第二枚你没有加太多汁水。”
他自嘲道:“你那么确定我会来救你?”
“算确定吧,”容显资点头,“而且关心则乱。”
宋瓒将这话嚼了一遍,又重复道:“关心则乱。”
容显资一身素白,玉立烛火旁,影子被打在宋瓒手边。
他忽然想起,在蜀地遇狼那晚,他也是这样仰望着容显资,那时候容显资的影子将他完全罩住,叫他忘了呼吸。
他好像,一直只能摸到她的影子。
宋瓒看着容显资影子轻笑:“想起来,那夜遇见狼,以你的身手也是能安然离开的,我当时唤你,你不耐回头,原来是烦我。”
他抬头:“为何那时你没想过,我是关心则乱呢?”
这事情已经过了一年有余,容显资甚至有些迷茫,好久后才想起是何事。
“原来宋大人居于下位者时,也会怨怼。”
宋瓒神情一滞。
容显资歪头:“宋瓒,你不是总觉得自己是对的吗?你也会悔恨吗?”
她又道:“其实我当时并不怨你惊扰了狼群,我明白你本意是想救我。我不喜欢的,是你的傲慢,是你把自己的关心当恩赐。”
“话说回来,你倒是很久没唤我‘容氏’了。”
那是遇狼那晚,是宋瓒第一次唤她容氏。
一个在容显资眼里,几乎算恶毒的称呼。
“你不喜欢,”宋瓒看着容显资,“我应该叫你容氏的,但你不喜欢。”
“应该?”容显资皱眉。
宋瓒道:“为你,我打破了许多观念。我仍旧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但你开心的话,我可以改。”
他一身的鸦羽孤煞让他在恶鬼里当阎罗王,可现在,他每次在容显资面前时,都恨不得将自己撕开,把骨血都糊在她身上。
至于满地带着他脏肉的恶毛,哪些他自己心甘情愿拔下来的,哪些容显资处心积虑拔下来,早就分不清了。
“显资,这些日子,你就一直这般无动于衷地看着我一厢情愿,越陷越深吗?”
或许是明白往后的日子里,见容显资由不得他了,宋瓒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你我之间,不是一直是你的一厢情愿吗?”
这话将宋瓒心搅得生疼,不是从外扎了一刀,而是容显资伸手拔出了那把他一直视而不见的刀。
他颤抖着吐出一口气:“无妨,你恨我恨得深,也很好。”
宋瓒自嘲道:“反正,我也不懂什么情啊爱的,恨得猛烈,也很好。”
也很好这三个字宋瓒说了两次,地上却多了一滴水渍。
“可是显资,就算我死了,史书里写我这个贪官污吏,也会带上你,我的发妻容氏,”宋瓒笑着,眼睛却泛红,“圣上赐婚,天命良缘,孤女容显资,仍是我的妻子。”
“也只是我的妻子。”
容显资冷若冰霜看着宋瓒:“我已经把季家前三年的帐送去三法司了,不出意外,陛下这些年挥霍的金银都会算在你头上,还有你想栽赃我的通倭,这个罪??x?名我也会物归原主。”
她道:“你再无翻身之力,何谈你户籍上的妻子为谁,总归是我在外面。”
宋瓒脸色僵住,他又自欺欺人道:“可容宫令呢,你能抹去你我爱恨纠葛,你能抹去朝廷之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