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笑笑:“叫我王婆子就行,我带姑娘转转罢。”。
在京城,人上人太多,是最讲规矩也是最不讲规矩的地,像季玹舟这样的商户,是万万不敢将宅子弄的太辉煌的,大门面阔五楹,灰砖青瓦,廊庑齐备,抄手游廊串联全宅,清雅别致。
府内有一荷花池,此刻花叶具盛,传来淡淡夜香。
“……小孩子嘛,哪里有不想和大人亲近,得了先生夸奖哪有不想和大人说的,但老爷夫人僵着,一家人在一块说话也难。夫人心里苦,怨恨着老爷,连带着也不喜欢少爷。少爷在夫人这里没得好脸色,就去找老爷,可府上风言风语多,连带着老爷对少爷也是冷冰冰的。少爷早慧,很早就明白这些大人的事情了,他就自己闷在心里,渐渐的也不跟我这个老婆子说了。”
天上繁星璀璨,却无月照明。老婆婆在前面领着容显资,手里的灯笼照暖了二人前路。
老婆婆叹了口气:“少爷十五那年除夕,不知在哪儿寻一壶酒,喝得酩酊大醉,我和小厮去搀扶他,他拽着我说能不能让父亲母亲和他一块吃顿饭,一顿饭就好,刚说完又摇摇头,说这样对夫人太残忍了。”
容显资听得心像被针扎一样。
走到荷花池的桥廊上,老婆婆继续道:“夫人不大上心少爷的事情,我有次就多嘴问了一句,要不要找个奉茶丫鬟陪陪少爷。”
她回头看了看容显资:“当时少爷眼睛是亮了一下的,却没答好还是不好,过了好几日,他才来告诉我,说不必了。”
容显资问:“玹舟怎么说的。”
“他没说,那几日他都没怎么说话。”王婆婆摇摇头,淡笑道,“他不缺钱,但衣衫笔墨,都是选自己喜欢的,也不一定顶贵,总归他喜欢。少爷长个子的时候,去年的冬衣来年就穿不了了,他宁可冻几日,好好寻一番,有些犟。”
容显资喑下眼神:“我买的,他总穿,也不挑。”
老婆婆道:“那是因为是姑娘买的。”
老婆婆有些走累了,问容显资能不能在桥廊上歇一会,二人就靠着桥栏赏着天上的星子。
“姑娘……见过很多男子吧。”王婆婆敲着自己腿脚,有些犹豫问道。
容显资点点头,又摇摇头:“在我们那,算不得顶多,在此处,应该是很多了。”
她想了想,又道:“算多吧,感觉见人第一面,大概也有个模糊的画像了。”
她知道王婆婆其实问的并不是见,而是恋爱,但是寻不到一个好的词来表达。
出乎她意料的是,王婆婆居然说:“那少爷很幸运,能让姑娘上心。”
容显资有些惊讶,侧看向王婆婆,王婆婆还是那般和善笑笑:“这话是少爷对我说的,但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又抬头看天上:“姑娘被歹人陷害时,少爷愁眉不展,寝食不安,忙着去联络一切能联络的人来捞姑娘,也没落下这府邸,他将府邸交与我看守时,说姑娘一个人在此地,无亲无故,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害怕,他想给姑娘一个地方可以稍微歇息一下。”
“少爷没能看见这府修缮完,但他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帖。那时少爷就站在这桥廊上……”
冬日腊梅开得正烈,冷香在寒夜里伴着北风刮到王婆婆鼻子下,她穿得暖和并不哆嗦,只是看??x?着冰湖之上望月的季玹舟。
明明穿着大氅,却总觉得风一吹,他就要散了。
“阿声说要她来选府邸,但我恐怕等不到了,”季玹舟脸色白得几乎透明,长睫扑闪,接住一两片雪,“我亏欠她良多。”
他转身,朝王婆婆长揖一礼:“玹舟在谢过姨母,还恳请您帮我这宅子。”
他未起身,说话声音又轻了些,有些发颤,王婆婆有些听不清了。
“你在这宅子里时,也能想起我来。”
王婆婆转述时已经听不出什么情绪了,可容显资却感觉一字一句都剐在自己心尖尖上。
“老婆子看着少爷长大,也有些心疼他,容老婆子多嘴一句。”
“姑娘以往大概走的是康庄大道,也见过万花世界,在姑娘心里,少爷有几分重。”
容显资睫毛一颤。
她低着头,天上繁星倒在湖面上,映入她眼帘。
“星河万点,不抵冰轮一存光。”
“可惜了,”王婆婆摇摇头,“少爷没有听见这句话。”
容显资眼前开始模糊:“我也不知,如果我知道我这般爱他,我是绝不会藏一句话的。”
王婆婆道:“当局者迷,姑娘和少爷相互为对方做的事,我们外人都看在眼里。其实姑娘肯为少爷想那么多,做那么多,少爷早就万分欢喜了。”
她叹了口气:“只是少爷自小的经历,让他对自己有些不自信罢了。”
容显资再也撑不住,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哭出来声,算不得多大声,但在静夜里格外突出。
当容显资哭累了,再抬头时,王婆婆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一提灯,躺在地上照着她。
她慌忙起身去寻。王婆婆只带了一盏灯出来,眼下留给了自己,今夜无月,她年纪又大,看不见摔着了怎么办。
容显资凭着记忆原路抄回,没走几步,在一回廊时被一掌风偷袭,那灯瞬间熄灭,连灯柄都断成了几截。
来着招招狠辣,甚至带着一些阴毒,容显资重伤未愈,没过几招便落了下风,但过的这几招反倒叫她安了心。
总归来着此刻不会伤她性命。
“今日闹开心了吗?”
容显资被反压在廊柱上,耳边传来宋瓒的低语。
她腹部被柱子抵住,身子侧偏在游廊外,一边是冰冷的廊柱,一边是灼热的气息。
宋瓒抄完宋府后,并未立刻去寻容显资,而是先回了自己府邸。
他说不上来,但看着自己幼年住所一点点被查封,掩埋时,他生出了一股只有容显资在他府上时他才有过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