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你是回来看我的吗?”
声音还没彻底消散,一道穿着火红色袄裙的小姑娘便蹦蹦跳跳从廊道旁边跑了出来,宛若一枚红艳艳的小炮弹,就那么砸着冲到了温渺的怀里。
温渺脚步微微后退,双臂揽住了小姑娘的后脊。
“表姑我好想你啊!表姑想梦君了吗?”
比起此刻满心忧思的谢敬玄,年岁尚小的谢梦君并不知道她的曾祖在担心什么,她只知道自己香喷喷的、被陛下抢走许久的表姑终于回来了!
温渺低头,柔声哄了哄这个全心全意亲近自己的小姑娘。
虽说她与谢敬玄、谢梦君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可不得不说乾元帝会选人——
淮阳谢氏百年前也是簪缨世家,家中分支多,自然也关系复杂,但后来谢家逐渐败落,家中子弟愈发稀少,等到了谢敬玄这脉便只剩了他这一支。
谢敬玄本身为人正直,家风极好;谢梦君年岁还小,但性情淳朴天真。
对于初到这个时代且记忆全无的温渺来说,谢敬玄与谢梦君大抵是最适合当亲眷的选择。
最重要的是,没落之后的谢家久居金陵,远离京城,想要身份造假远比在京中选人更为方便——且谢家需要依附乾元帝,便一定要拿出千万分的真心待温渺,以达成乾元帝最终想要实现的目的。
现实里不过转念之间,温渺脑海中却已经明了了全部的前因后果。
她陪着谢梦君说了会儿话,今日李青也在府上给小姑娘授课,故而谢梦君没能待太久便一步三回头地被“李先生”给领走了。
等厅中无人,温渺看向了神情略染忐忑的谢敬玄。
她微微张唇:“您……”
“渺娘都记起来了?”
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如此先问出了声,面上却逐渐染上了几分愧疚与颓丧。
“是,都想起来了。”
对于这件事,温渺没什么好隐瞒的。
谢敬玄沉默片刻,低低道了一声抱歉。
这件事上他并不占理,也确确实实做错了——当初他是因谢家孤木难支、在金陵为官艰难,同时也为避免谢梦君不受侵扰,这才应了乾元帝提出的交易。
他没有别的选择。
可他也确实成了编织谎言的一员。
温渺笑了笑,声音很轻,带有一种温和的意味,“那我还能叫您外祖吗?”
谢敬玄愣了半秒,面上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不禁反问道:“什、什么?”
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前,温渺的亲缘可以称之为稀薄——
她出生名门,因诞生之际是父母发展生意的重要时段,父亲怪她来得不是时候,母亲因身体原因不能流产,等温渺落地,便被父母丢开,自小由久居江南烟雨、书香气重的爷爷奶奶带大。
在温渺上初中前,她几乎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
后来两位老人去世得早,等温渺再被父母接回去的时候,家中早已经有了更得父母喜欢的妹妹,温渺则便成了他们待价而沽、用于展示的“工具”。
妹妹可以贪玩叛逆,但她却必须听话。
妹妹得到的爱是无条件的,可温渺却需要用自己的懂事换取。
十五岁之后的日子里,温渺活在父母的控制之下。
——她不是乾元帝以为的无忧无虑的神女,而是一个无力的,被父母阴影笼罩而无法脱离的普通女孩。
自那后,温渺成了温家长女,言行举止得体有度,大学期间曾与同阶层的,一位名叫“崔旭”的学长谈了恋爱,但因未来计划不合分手,温渺留于国内继续读研,崔旭则远赴国外求学发展,逐渐断了联系。
直到温家的生意上出现了问题,父母不舍幼女,商业联姻的责任便落在了长女温渺身上。
也恰好,联姻对象看中了温渺的模样,同意用温家的大女儿换取他的出手相助。
温渺别无选择,只能答应——即便父母待她淡漠,但他们之间的血缘纽带、生养之恩却很难彻底割裂。
于是,她用自己的婚姻为交易,向父母换取了关系解除的自由,在那偌大又明亮的教堂中,走向一个她根本不知道会如何的结婚对象。
那时候她一度有些抑郁。
但这场莫名其妙的遭遇让温渺脱离了原先窒息又压抑的环境,失忆或许是一桩祸事,可她也确实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并在这场由乾元帝搭建的,长达一年的“楚门的世界”中完成了自愈。
倒也算是福祸相依了。
故而记忆恢复后,自始至终温渺心中都不曾生过怨怼,她已经见过了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父母,又怎么会排斥从假意到真心的转变?
外祖是真的待她愧疚、关心,梦君也是真的喜欢她,这就足够了。
此刻,面对谢敬玄的反问,温渺又一次重复道——
“我问,我还能继续叫您外祖吗?”
谢敬玄眼中微微潮湿,他哑着声线应了一声有些颤抖的“可以”,缓缓抬手拍了拍温渺的手臂。
这一日,恢复记忆的温渺决定暂时住回谢府沁园,她知道自己与乾元帝之间还有些“小问题”没有解决,只是这些问题……或许更需要从乾元帝那里爆发出来。
温渺在等待一个更好,更适合他们彼此开诚布公的机会。
午后,谢梦君彻底结束了今日的课程,李青因还有别的安排,与温渺打过招呼后先行离去,谢梦君则瞅准机会,黏糊到了漂亮表姑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