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灿喜掏手机一看,信号只剩半格。
“这雨得到半夜才停,而且越下越大。”
结论很简单,他俩走不成了。
几人被大雨逼得只能掉头回村,步子越走越急,最后几乎是狼狈地被雨水驱赶着,逃回了村里。
石家村依山势而建,院墙多用山石垒砌地界,再以石墙混合着黄土夯实,本是冬暖夏凉的结构。但此刻山风卷着冰凉的雨丝扑面而来,一股混杂着土腥与草叶的气息,顺着陡峭的巷道向上弥漫,浸得人从后背心开始发冷。
她和何伯只好暂住在石永皮家。等仓促分好了住处,才算暂时安顿下来。
石永皮让人烧了热水,又翻出一小叠干净的旧衣服,递给黄灿喜换下湿透的衣衫。
待一切稍稍妥帖,黄灿喜便去找何伯。
她顺着风向望去,看见何伯正站在牲口圈前,嘬着嘴逗弄圈里一头小羊。
圈里的气味并不好闻,但比起日间墓坑里那股腐臭,竟也算得上鲜活。
黄灿喜走近,目光落在小羊身上时,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真可爱。”
那小羊黑白花色,不过膝盖高,像是出生才一周,一身卷毛软乎乎的,眼睛湿漉漉地发亮。
她递了两根草叶过去,趁四周无人,才压低了声音切入正题:
“是不是棺材没盖严?漏风进水了?”
“应该不是。”何伯眉头锁得死紧,“我开棺时看得清楚,棺盖比平常多钉了两倍的钉子。棺体内部也没有破损。”
何伯说得简略,但黄灿喜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问题不出在棺材上。
那……又会是什么呢?
她还在斟酌该如何委婉地探问,何伯却先开了口。
“老爷子当年走得极为低调,我是在葬礼结束后,才收到老石的消息。不过在他去世前,我曾去见过他最后一面……”
他顿了顿,像是在犹豫些什么。
勾得黄灿喜心痒,羊都不喂了,转过头去盯着他。
“他几乎已经看不到,也听不到什么。”
黄灿喜愣住,“他是什么慢性病走的吗?”
何伯却摇头,“是活活憋死的。眼睛、鼻子、耳朵……身上的皮肤一点点向内收缩,骨头却还是原样。所以遗照,只能用他五十多岁时拍的那张。”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只剩下那只小羊,可怜巴巴地叼着黄灿喜指间忘了递出的草茎。
“……是什么原因?”
“诅咒。”
黄灿喜无力地哈出一口气,一团白雾在阴湿的空气里迅速消散。她感到背后牵扯的事情,恐怕复杂得超乎想象。“那迁坟能解决吗?”
何伯尚未回答,土屋那头便传来了石永皮的呼喊,招呼他们过去吃饭。
雨夜里,那窗口透出的暖黄灯光显得格外分明。
石永皮的身影被灯光切去了一半,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影子,质朴,带着山间的潮气与风霜,笑起来与寻常的农村大叔并无二致。
黄灿喜却忍不住想:这样的人,究竟是如何与何伯产生交集的?
“这诅咒会不会传给下一代?”
何伯沉默。喉结滚了滚,没有给答案。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灶屋,热气扑面。
石永皮夫妇正在灶台前后忙碌,四面土墙被常年烟火熏成深黄色。一盏暖黄色的灯悬在房梁下,光线柔和,照亮了锅中团团升起的白雾。
黄灿喜头一回进真正的窑洞,一双眼睛好奇地四下打量,亮晶晶的。
“这地方旧了些,灿喜你要是住不习惯,只管和姨说。”石姨边擦手边笑,语气温和。
“一点也不,我特别喜欢。我以前就想住一次窑洞,这次算是圆梦啦。”她说着,乖巧地接过碗筷,眉眼弯成柔和的弧度,那模样讨喜得让人心软。
灶膛里火声咕噜,锅中的香气填满屋子的每个缝隙。
桌上摆着一锅炖得喷香的水盆羊肉、色泽鲜亮的地三鲜,热气腾腾的烧馍馍……浓郁香味扑鼻,勾得黄灿喜也顾不上客套,端着碗筷大快朵颐。
她吃得专注,一碗接一碗。
连何伯在一旁看着,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茶余饭饱,何伯留在屋里与石永皮细细商讨迁坟的细节。
窗外的雨声渐渐稀疏,黄灿喜便陪着石姨到檐下洗碗。
她天生会跟长辈打交道,笑意柔软,话不多,却一句比一句贴心。
石姨洗着洗着,神色黯了些:“要是露露还在,估摸跟灿喜你一样大。”
黄灿喜这才得知两人原来还曾有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