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璎对谁都仗义宽厚,只对自己刻薄,她的这份刻薄和近乎变态的自尊心还不允许她向爸爸妈妈从前的朋友们求助,都是交情很好的叔叔婶婶,也提过想带着庾璎庾晖一起做事,总比他们两个小孩子自己打工讨生活要好。
庾璎不去,她不想去。但庾晖去了,他捡起了家里以前的水果生意,因为意识到自己不能一直打零工,在工地和快递站干体力活,那样不是办法。
从某种角度上说,庾晖是比庾璎还要务实的。
他拉得下脸,也更有翻篇的能力。
庾璎这些年从来没有见过姑姑姑父,她以为庾晖也一样,但其实,庾晖隔购,帮忙修东西,跑腿。。。。。。
“毕竟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断绝关系不现实,也不应该。”
庾晖的出发点是实际的。
庾璎抗拒,他也不逼她,但他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心里有数,并且十年如一日地践行。他极少凭着心情冲动行事,又或者说,冲动的那股子力气偶尔会高高扬起,但很快就被他压下去了。
他早已经走出来了。
我问庾晖,你跟我讲这些,是想让我帮你劝劝庾璎吗?
庾晖没有说话。
我说你知道吗,庾璎说出事那天,她接过一个电话。
那是妈妈给她打的最后一个电话,让她好好照顾弟弟,也就是你。
庾璎大概是把照顾庾晖当成自己的人生意义,甚至极有可能是唯一一个。庾晖不结婚,她也不考虑人生大事,庾晖还在外面漂,那她也没有资格安定,她开店赚的钱要留给庾晖,给庾晖攒着,要给庾晖更牢靠的人生保障,她以后还要帮庾晖看孩子,帮他解决一切风险与麻烦。
这是对妈妈嘱托的交代,是抱歉,是补偿,严重点说,也可能是一种自惩。
庾晖自然是知道这些的。
但他无法说服那样固执的庾璎。
他曾说过,庾璎就是太关心他了,关心到把自己是谁都忘了。
我现在觉得这句评价真的无比精准。
庾晖望着车前的空地,很久没有说话。
后来他开口问我:“我要是说我妈也给我打过电话,你信么?”
我一下子不知怎么回应。
“我妈说,我是哥哥,让我照顾好庾璎,看好她,别让她挨欺负。”
庾晖这时看向我,他依然平静的眼睛让我无法对这件事产生任何真伪的怀疑。
紧接着,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
又一阵沉默后,他又重复了这个词:“。。。。。。一家人。”
我渐渐意识到家人这个词在庾晖心里的重量。逝人已去,活着的人还要相互扶持,一起走完接下来的人生,天上风,云后月,落霞太阳启明星,无一不是离开的人从天上捎来的口信,他们在看着地上的人,看着他们,好好过日子。
既然是家人,那么很多东西,真的重要吗?
谁是谁非,真的要用天平来称量,锱铢必较吗?
爸爸妈妈在天上,是会怨怼庾璎的不懂事?还是心疼她如今的自我折磨呢?
这天下午,我和庾晖在停车场坐了很久。
我们始终没有下车,也没有人再说话。
我问庾晖:“你是打算再坐一晚,再看一场日出吗?”
庾晖望着远处山坳。
此刻已是傍晚,太阳即将落下,眼前是一片澄澈而恢弘的粉紫色。
“不看了。”
他是更早走出来的人,早就不再需要从太阳的起起落落里找答案了。
我说,好,那我们找时间,带庾璎一起来看吧。
庾晖点点头。
他启动车子,驶进了那片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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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该帮帮庾璎。
不论她需不需要,不论庾晖觉得有没有必要,我都想帮帮她。
我不能在已经知晓全部的情况下,仍然任由庾璎将那些沙石高高筑起。
我一定要带庾璎来看一场日出,让她来看看她生活的地方有多漂亮,冬日的溶洞也并非灰暗无聊,一无是处。
我要帮她真正疏通开心里的那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