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能等待,快步往前奔了几步,然后堪堪举起手机,横过来,确保日出的过程能完整出现在我的画幅里。
我将模式调至视频,然后眯起眼睛,可还没有来得及按下拍摄键,手机屏幕就迅速跳转了。
我以为手机出了问题。
第一缕晨光已经照在了我的身上。
是来电。
刚巧,是来电。
如果是梁栋,我一定会果断挂断,可是,是妈妈的来电。
此刻是早上六点多,除非特殊情况,妈妈一般不会在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的,这个猜想让我毛骨悚然,瞬间紧张,外出的孩子最惧怕深夜或凌晨家里的电话,我此刻深有所感,所以顾不上笼罩在我肩膀的阳光了。
我攥着毯子的边缘,另一只手按下了接听。
我的手在抖。
后来我才发现的。
是因为紧张,也是因为冷。
然后,下一秒,我便听见了妈妈的声音。声音很平静,没什么情绪,但字字清楚,敲打在我的耳膜上,妈妈说:“乔睿,你终于接了,你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吗?”
我的双脚定在了原地,此刻面朝的方向是背对山坳的。
远处,我能看到庾晖的车,庾晖站在车边,正在望着我。
“乔睿,你怎么回事?你昨晚干嘛去了?手机为什么关机?你知道爸爸妈妈多担心吗?你以前从来没有晚上手机关机的坏习惯,你在那么远的地方,有点什么事情爸爸妈妈联系不上你怎么办?!”
我的肩膀和后颈有些微微发烫,是因为晨光直射,在我裸露的皮肤上。
我仍惊魂未定地问,妈,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妈妈反问我:“家里?家里能有什么事?我现在说的是你!”
有那么一瞬,我也不知道是庆幸和惶然哪一样更占上风。我看着远处,庾晖也还在远远看着我,他似乎也在疑惑我为什么不去看那日出,反倒是背对着山坳,打起了电话。
“乔睿,我一夜都没睡!你要吓死妈妈了!”妈妈仍在讲话,抑扬顿挫从质问变得哀怨,“昨晚我从半夜十二点开始给你打电话,一直都关机,我以为你。。。。。。”
“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我听见了自己喉咙里涌出的沙哑,平静的沙哑。
“什么?”
“我说,妈,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
妈妈也听出我的情绪不对了,于是哽了哽:“我,我给你打电话,我。。。。。。”
我忽然笑了一声,语气大概比刮在我耳边的北风还冷,我说,妈,是不是梁栋让你给我打电话的?
是不是他给我打电话打不通,所以让你来找我?
妈妈显然更加愣住了:“啊?”
“妈,梁栋让你来找我,你就照做,你丝毫不在意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只要有矛盾,必定是我的错,因为梁栋在你心里是个完美的女婿,我却是个不成器的女儿,对吗?”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阳出来了的缘故,周遭温度明显变高了,在我几乎用高亢的声音喊出第一句的时候,风止了。
一切好像都安静了。
“妈,”我的嗓子干瘪,手指也不听使唤,“你真的觉得梁栋处处比我强,对吗?”
“我快三十岁了,我丢了工作,马上也要丢了未婚夫,你觉得我的人生根本就是一文不值,是不是?”
“妈妈,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根本没办法在不靠任何人的情况下过好这一生?”
一辈子太漫长了,未知的风险太多,我知道的,我都明白的。
可大家不都是如此吗?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妈妈觉得我不如梁栋,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她也认同梁栋在我们的这段关系里担任着“引领者”的角色,但,用以比较的其实不止是梁栋,何止是梁栋。
我不是一个优秀的女儿,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孩子。
我任性,总有些离经叛道的奇异想法,但我也懦弱,所以把那些离经叛道通通塞回了脑子里,装作柔软的模样,但那根本不是真正的我。
我也不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连我精心设计的人设、努力按图纸雕琢的人生都出了巨大故障,那么当我随心所欲,迎接我的只会是更大的灾难。
我害怕,妈妈,我真的好害怕。
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我处在巨大的冰面上,身边来往匆匆,脚底冰刀那样薄而锋利,根本不足以支撑我挺住太久,可我也看不清属于我的路究竟在哪里。
妈妈,我知道我不够好,我知道我前二十八岁的人生里走了很多错路,做了一些让人唏嘘的抉择,但这就代表着我要失去所以理所应当属于我的客观评价,就此给我的人生盖上失败的印吗?
妈妈,我不想吃肉馅,可不可以?
我不想结婚,可以吗?
我想变得特别,我不想一辈子循着理所应当的轨道浑浑噩噩往前冲,却从来不知道目标在哪,做一些那种人云亦云的决定,过人云亦云的人生。
我有很多喜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