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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栋妈听完也笑了,这次是真的被逗笑了,她说:“你妈妈真厉害,不像我,嘴笨,我有理说不出,就是这么回事儿。”
我说是呀。就是这么回事。
但那时候我还太小,不止是年纪上的小,更是认知,是对家庭、婚姻的理解,还是太稚嫩了。我那时看着爸爸被妈妈拽着后领,一声声夸张的哎呦哎呦,只觉得热闹,我觉得爸妈在开玩笑,在打闹,所以也跟着笑。
我忽略了一些纤薄的、值得被认真注意和对待的东西。
就像我平时也会在把校服扔进洗衣机前忽略掉口袋里的面巾纸,还有白t恤前面的油点子。
我曾因为忘记这个而挨过一顿骂,妈妈质问我,吃饭时能不能注意些,哪怕你多小心那么一点,衣服前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油渍,你知道白衣服有多难洗吗?你知道要用手搓几遍吗?乔睿,你能不能体谅一下我!你!还有你爸!你们!
那时的我只觉得这种言辞激烈的程度是妈妈在小题大做,在借题发挥,在发泄自己白天不知道在哪里积攒的怒气,是后来上高中了,我开始住校,开始自己洗衣服刷鞋子,我才终于明白,妈妈的“激烈”根本不值一提,换做我,面对衣服前襟反反复复的斑斑点点,我会发疯。
道路对面的镇中学又敲了一遍铃。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
放学了。
很快,学生们便从校门三两结伴而出,此时落日还没有完全落到山的背后,余光打在楼顶的金色大字上,有可称之为的恢弘的光晕。
我来到什蒲以后愈发觉得,这座藏在山与山之间的北方小镇,一日中最值得驻足抬头的便是清晨和傍晚。一个是日出,一个是日落,太阳在指引人间庞大的轮回,当有人想要跳出这个轮回,起了这个心思,便要抬头望,于是,那恢弘的景便会掉进眼睛里。
只有当你执着地伸长了脖颈,踮起脚跟,抬头望,只有如此,那一成不变的太阳才仁慈地肯为你停一停。
我向梁栋妈提议,我想去看看她们社区舞蹈队的排练。
梁栋妈很意外。毕竟她上一次对我发出邀请,被我拒绝了。
其实我也有些局促,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会这样提议,明明,按照我心里的预想,我应该要和梁栋的爸妈保持些许距离,不该太过亲密的。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和梁栋最终究竟会走到哪一步,太过亲密不对,不该。
我甚至已经后悔当初答应梁栋跟他来到什蒲了。
但。
“我可以去看吗?我不讲话,就只是在旁边安静坐着,行吗?”
我听见自己说。
我想,大概是因为什蒲的傍晚太美了,山际残阳,像画一样。
这样的景色不该独享。
我也想让梁栋妈抬抬头,看看那太阳。
梁栋妈脸上仍是意外。
片刻后,这种意外转变成惊喜:“好啊,当然好,欢迎!其实今天就有排练!我们每个星期四五六,还有星期二,一周四练,今天我请了假。。。。。。。但现在去也来得及,应该还没散。”
然后很快添了点担忧,她朝我歉意笑笑:“我只是一个群舞,我们有领舞的,人家跳的好,我不行,我是在后排,就做做动作,我。。。。。。”
我说没关系。
我真的很想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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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梁栋妈一起去了家属楼所在的社区活动室。
果然,还没有散场,人气很足。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梁栋妈所说的排练都是在镇广场进行的,梁栋妈跟我解释,只有几十人的广场舞是在室外练,因为活动室装不下,除此之外她们还有特色舞蹈表演,也是要参赛的,不仅有领舞,还有领唱,是歌曲和舞蹈一起编排。
这太高级了,出乎我的意料。
跳舞队里的成员基本都是和梁栋妈年纪差不多的阿姨,有几位据说还是从市里借来的“文艺骨干”,来往奔波,也从无怨言。
一间活动室,被汗水和雪花膏的气味塞满了,这些阿姨们年轻时可是去迪斯科舞厅的“人物”,即便年华老去,也喜欢唱歌跳舞,也喜欢化妆,还喜欢穿高跟鞋。她们没有如今年轻人的苦恼,也不觉得穿高跟鞋是一种压力,穿了大半辈子,仿佛早就深谙此道,咔嗒咔嗒,能把高跟皮靴踩出一夫当关的千钧架势,但活动室要光脚进,于是她们把高跟皮靴脱在活动室门口,摆得整整齐齐。
梁栋妈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讲话,于是凑到了队长耳边。那队长阿姨头发盘得很高,听了梁栋妈的耳语,擦了擦汗,双掌拍了几下,清清嗓子,对大家喊:“今天咱们来观众了,好好演,就当做是正式比赛前的彩排,谁也不许掉链子!”
整间活动室就只有我一个外人。
此话一出,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向我投过来,我原本拖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的角落,闻言脊背瞬间酥麻。
好在,阿姨们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忙碌里,播音乐,换袜子,挽袖口,找位置。梁栋妈也换了蟹,脱了外套,她手里握着扇子,朝我挥了挥,然后小跑过来,悄悄对我指了个方向,说:“小乔,我一会儿就在那里。”
她指的是整个舞蹈最后面也是最边上的位置。
据说整个舞蹈最后的造型是一朵球状的蒲公英,众人聚集在一起,用手里的扇子遮住脸,摇摆起来,大片的白色,边缘透着粉,那是蒲公英的大致形状。
不是牡丹,不是莲花。
是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