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子愣怔在原地,什么也顾不上说,什么也顾不上做。
“这不是萧世子吗?”四姨娘瞥了女儿一样,抢先道,“原来这么有缘,倒遇上故旧。”
萧辰才回过神来,像是被人打断了一眼收回目光,拱手行了个恭敬的晚辈礼:“见过夫人。”。又跟同伴解释:“先前在苏州府营建卫所时多受父母官顾大人照拂。”,居然丝毫不提曾出入顾家内宅的往事。
四姨娘如今也有了脑子,想想就明白,这话提不得,否则难免让阚公子多想,心里很感念萧辰隐瞒,又觉得可惜:这么好的女婿怎么就没飞进我家?
两边见礼叙了几句,这才知道萧辰近日是往嘉峪关去赴任,路上经过这里,所以特意来向老夫人贺寿,这却不稀奇,他个外人来西北军务上任职,自然要拜拜码头,这先去见过老夫人,日后到了固原卫见到总督大人也多些亲近。
等到本地,才不过几天就已经与这些同样来贺寿的中下级军官们打得火热,这回是请了几名守备大人来一同喝酒。
一听闻有诸多守备,阚元驹已经是心痒难耐,却还是规规矩矩打算陪完女眷们再去。他便客气拱手道:“今晚也不知诸位可有时间?我做东,邀了诸位同游汾河。”
大家自然是欣然允诺,毕竟阚公子是阚家血脉,来贺寿的都是有意结交阚家的,正好双向奔赴。有位直爽些的糙汉守备大嗓门道:“你这有空吗?我看你这不是在相看?”惹得几位汉子们爽朗大笑起来。
顾一昭只觉得萧辰又看了过来,他的目光冷清,像是询问,又像是了然,还有淡淡的怅然在里头,复杂的目光让顾一昭无暇多想,只赶紧将头埋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好在萧辰并没有多看,他也骄傲挪开目光。
“成家也重要,立业也重要。”阚公子大大方方,反倒让那些素味平生的汉子调侃中多了些敬佩,不再单纯觉得他是个依仗家世的二世祖,认真跟他约定了游玩汾河的时间,这才两厢分开。
等他们走后,阚公子给诸位介绍那些守备,当中浓墨重彩却是说萧辰。
被他推崇备至的守备却是萧辰的下属,当即将对守备的敬佩之意投射到萧辰身上:“嘉峪关多凶险啊,左有赤力把里右有瓦剌,虽然西北边还有哈密卫、安宁卫、沙洲卫可以做依仗,可……”
“可西北七卫非我族类,各怀心思,保不齐就能刺我们一下。”顾一昭忽然突兀接话。
“正是!”阚公子没想到一直沉默的五娘子居然忽然话多了,而且说起西北局势来头头是道,两眼惊喜,“也就是萧公子神武,才能应付这些。”
怪不得萧辰来这里贺寿,应当不单单是趋炎附势巴结阚总督,而是提前与阚家相关的那些西北七卫家眷交好,想必是为今后在嘉峪关做准备。
皇帝想要削弱太子,所以对全心全意托举太子的萧辰也不复从前的宠爱,而是打压为主,明明他在沿海抗倭立下奇功,却还是将他派到了近乎左右受敌的边关前线。
五娘子捏着帕子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说也奇怪,四目相对的时候五娘子大脑一片空白,压根没有留意他穿了什么衣服,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清晰记得他穿了什么:
还是简简单单的青布直裰,可是他穿在身上说不出的英气勃,他身形依旧利索,充满力量感,看不出半点旅途奔波的疲态,猎豹样的腰细而充满力量,似乎随时都能迸,他的眼睛还是很亮,亮如冬天五六点早起时天边最大最亮的那颗晨星,就连鬓角都呈现出英朗的姿态。
接下来的时辰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游魂一下吃完了饭,又随着诸人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才停下,才反应过来:“怎么了?”
“是我结拜的一位十九弟。”外头阚公子有点不好意思,“他与我是过命的交情,听说我要说亲,闹着要看看嫂子,刚才闯到了马前,被我斥责走了。”
四姨娘也是出身贫寒,自然知道市井粗人们常这般做,倒不觉得那人坏,只看女儿示下。
顾一昭心事重重,却也被逗乐了,冲她摇摇头,四姨娘才开口:“无妨。只是婚事未成,女儿家要尊重点才好。”
阚公子长长松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又赶紧跟帘子内解释:“我初入军营第一次做斥候时踩中了猎人捕兽夹,左腿瘸了,是十九弟不怕拖累冒着被敌军现的风险硬是背着我回军营的。他又出自农家,不懂世家大族的礼仪,只像乡间时喜欢凑热闹,要闹着看新娘子,绝无轻慢顾家娘子的意思。”
既然是过命的交情,五娘子倒也理解,四姨娘看她脸色行事:“既然是过命的兄弟也不必见外,虽然不能见面,但回头我收拾些太原府的土产,请奶娘送过去,也是我们的见面礼。”
阚公子紧张一扫而空,代之以轻松感激:“多谢!”,对顾家几位女眷好感更甚。
一般大家女子遇上这种无礼的事,恐怕当时就要哭着打道回府,然后就是女方家长、媒人当面斥责男方不尊重女方,婚事告吹不说,两家甚至还可能会交恶。
哪里像顾家这般举重若轻?还能提出给冒犯她们的兄弟送土产,简直通情达理之至!
如果说之前同意这门婚事是出于权衡条件,此时却有一半是自内心想促成这门婚事了。
然而这件事并未结束,先前是十九弟,之后顾家女眷只要跟阚元驹出门就会遇到大哥、二哥……,几乎将阚元驹的二十个结拜兄弟见了个遍!
有人是趁着街面上偶遇,有人是在二楼的高处窥探,有人是在他们吃饭时特意坐在隔壁的雅间,有人是在银楼的走廊里。
总之避无可避,都想看看小兄弟找的妻室。
阚公子一脸抱歉:“当初几位兄弟们成亲时我也是这么好奇窥探过,谁知道今日我遭了报应。”
饶是四姨娘性子再好,此时都有几分动气,但看在女儿面上还是压制着:“这样吧,若事情说定,我们顾家出面设一桌席面,好好请诸位兄弟一桌,也算是全了礼数,互相认识一下,免得今后对面不相识。”
你若是好奇,大大方方见面不成吗?非但跟个老鼠一样窥探?虽然乡下人没什么讲究,可你们也t要考虑到你们兄弟娶的可是大家小姐!
她带着气,阚元驹没听出来,只一味感激:“多谢夫人替我着想。”,这是自真心,他跟个孤儿也没什么区别,忽然有家长出面帮他应酬他视为家人的兄弟们,自然很是感激。
等他走后,五娘子就劝姨娘:“他是打仗的人,说到底战场残酷刀枪无眼,哪里会顾惜他是阚家子孙?只有出生入死的兄弟或许还能救他一命。”
“是啊。”四娘子也劝,“他虽有个阚家的血脉,但阚家军还是更认可嫡出血脉,他也尴尬,动用不了阚家护卫,一切都要靠自己闯荡,自然是看重了各种兄弟。”
四姨娘只好叹口气:“也罢。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自己说服自己。
只不过她没到第二天就又恼怒了:“怎么说好去爬山,人呢?”
阚元驹的小厮面露尴尬:“回禀夫人,昨夜里,西宁侯的十三少爷,也就是我家少爷的义兄半夜旧伤作,少爷陪着去医馆了,叫小的来招呼一声,说他随后就到。”
要是放到以前四姨娘早骂街了,可如今富贵意象见多了也跟着沾染了几分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眉眼一抬:“知道了,我们走。”
只不过总没学到位,不似别的贵妇声音和悦,语调带着怒意,面上也有遮不住的愠怒。
她车帘子一甩,坐了进来,六娘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敢搭话,五娘子则还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四娘子见状,只好叹口气出来打圆场:“西宁侯手握军权,不比别的空有花架子的勋贵,再说是义兄,关照着也是有的。”
四姨娘才算神色才有点雪后初霁的样子,松动了些:“也罢,没了大粪也能种白菜!”
想想还不解气,又嘀咕了一声:“使唤狗不如自己走!”
到底还是四姨娘,骂起人来一个俗语接着一个,顾一昭“噗嗤”一笑,几个姐妹也跟着笑起来,总算将气氛搞得活络了些。
不得不说阚公子很是殷勤,虽然本人要迟到,但差遣了仆从端着茶饮、果子、点心上了山,甚至爬到半山腰,眼看该吃午饭了,居然还有厨子上前,起灶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