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温安生扶着妻子的肩膀安慰她:“寿宁,你莫要难过,还有我呢,我定然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丈夫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柔,按着自己肩膀的手心一如既往滚烫温暖。寿宁心情也慢慢平复过来:是啊,两夫妻还年轻,难得的是能夫妻同心,只要两情相悦,吃糠咽菜又怕什么?
她笑着回握住丈夫的手:“多谢夫君,都说有情饮水饱,我多喝些水就是了。”
温安生欣慰一笑,扶着妻子进了自己的小屋,任由父母兄长在屋外咆哮争执。
顾家搬了三天三夜,从顾家父母、两t位兄长的房里搜出不少寿宁的嫁妆,管事为难询问寿宁:“娘子,他们不愿意归还。”
寿宁没想到温家人居然这么可恶,当初她嫁进来后公婆兄长跟她卖惨哭穷,她又是个善良的,所以大手一挥将自己嫁妆里的不少摆件都送去给婆家人摆设,可是那只是借着用,没说送给他们啊!
她一咬牙:“那就报官,该怎么来还怎么来!”
“好嘞!”管事高兴得令,干劲十足去请衙差,他就是怕小姐护着,否则以顾家的权势他早就请衙差出面了。
非但如此,还有不少嫁妆清单上对不上的奁产,那衙差作势要拷拿几人去衙门“说一说”,公婆兄长立刻倒豆子一般交待了去向。
寿宁眼看着自己的嫁妆都全部归了档送到娘家才松口气:既然在娘跟前硬气说不要奁产,她就不希望自己这里有半点顾家的东西。
大嫂气得在院里撒泼,冲着寿宁破口大骂:“你个杀千刀的!原来是假大方,说给我们摆着玩居然也要收回去!”
却被丈夫厉声呵斥劝回去了:“休得无礼。”,一边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回到自己房里后小声劝妻子:“都说破船还有两斤钉,三弟妹手里肯定还有东西,再说她娘家哪里舍得不管她,说不定明天又跟她娘和好了,你得罪她作甚?”
或许是婆家人都这么想,所以前两天他们都没为难寿宁,还是客客气气的。
第三天吃饭时就再也憋不住了,二哥一看桌上的饭菜,一甩筷子就火:“天天吃冬瓜炖茄子,白菘炖葵菜,一点肉星子都见不到!”
温家如今没分家,时兴的还是合餐制,只不过男一桌女一桌,寿宁被他的筷子吓得猛得心惊,她自幼锦衣玉食,就算顾家的管事都比他体面,哪里见识过这样的人?
“那二弟想吃什么?”旁边的大嫂吃吃笑起来,“我虽然和二弟妹管着家里的做饭,但是巧妇无米之炊,只剩下十文钱,恐怕吃白菘炖葵菜都不够。”
旁边的小儿子早已经闹起来:“我要吃八宝葫芦鸭、碧海游龙、翠盖排翅、蒸蛋七星斑、红烧划水、烟熏太爷鸡、菊花小卷……!”,说着全家咂摸了下嘴,从前家里的伙食费都是寿宁包办,厨子更是寿宁的陪嫁,他们也跟着寿宁见了不少世面,吃了不少稀罕的吃食,跟炖白菘比起来那些菜简直就是珍馐玉馔。
“还蒸蛋七星斑,我看你长得像七星斑!”二哥气得扇了小儿子一巴掌,却被小儿子灵巧躲开。
他眼珠子一转,问寿宁:“三弟妹,你手上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来变卖的东西?难道真的跟着我们吃白菘?”
寿宁摇摇头:“没有了,连我的陪嫁丫鬟都被我娘收走了。”,这几天她每日里学着洗衣裳,手都粗了。
温家人的眼神齐齐黯淡,可转眼二嫂就冷笑起来:“原先三弟妹拿钱出来,那做饭不用她轮流,可如今她不拿钱,凭什么不跟着我们轮班做饭?”
寿宁想想也是应该,就一口答应下来:“好,下回换我。”
第一天她就吃了苦头:早上天不亮就要起床,外面鸡都没叫呢!她冒着寒霜揣着手走进厨房,打眼看见灶台上蹲着个黑影,吓得尖叫一声。
还好丈夫不放心,陪着她进了灶房,温安生点燃了煤油灯:“是油坛子!”
油坛子里面却没有油,面缸里也没有面,米缸里也空空如也。
还是温安生了解他娘:“以前爹娘都将这些锁在他们房里,得去他们房里领。”
于是寿宁只好又去敲公婆门,拿了两碗米过来。
寿宁哪里做过这样的粗活:要抱柴火过来,将干草聚集成堆,借着火镰点燃干草,再往柴火上引火,直到柴火都能被点燃,随后煮粥时还得时刻盯着炉灶,确保柴火不会熄灭不会燃干,还能保证不要溢锅。
好容易煮熟了米粥,还要被婆母阴阳怪气:“三郎要读书,你别每日里都叫他起来陪你,影响了他考状元怎么办?”
嘀咕次数多了,温安生自己也不愿意陪妻子了:“爹娘兄长都笑话我,再说你现在也煮习惯了,眼看就要科举了……”
寿宁也将丈夫的学业看得重要,她便一咬牙答应了自己煮粥。
然而煮饭并不是唯一的考验,她原先住着温家最亮堂最大的房间,如今大嫂二嫂也闹起来:“凭什么让给她个老三?”
她们两家都是市井泼妇做派,半点不肯吃亏的性子,一个在院子里撒泼蹬腿大哭,一个直接进了她的房间将她的被褥都往院子里扔。
寿宁哪里见过这样做派?她吓得躲到了外面,等到丈夫出面时却不以为意:“长幼有序,按照礼法我们也应当让着兄长们。”
寿宁委委屈屈:“你对我的心意可有变化?”
温安生一脸疲惫:“从前我也是处处让着兄长,那时候你还夸我有大禹风范……”
寿宁更委屈了,原先夸丈夫不假,可当时她手头宽裕,并不会将这些争斗打在眼里,大不了多花钱保平安就好:“此一时彼一时呢……”
温安生一贯是温柔的性子不假,但与此带来的是他懦弱、不擅长解决冲突、只想逃避,所以遇到与妻子的争斗时一时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生平第一次,两人闹了不愉快。
其他两家看在眼里都偷偷看笑话:“原先三弟还夸耀自己夫妻和睦,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就是,谁家锅底都沾灰,我就不信他能跟我们不同!”
尘世中的俗人自然是希望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吃越多苦越好,不然凭什么你不用吃苦?
只不过用了一个月,温家就与以前大不相同:原本他们借着寿宁的光能吃喝玩乐,可如今吃喝玩乐都没了,自然是处处瞧寿宁不耐烦,家里处处有矛盾冲突。
寿宁不解:“大家从前待我不是这样。”
“哼。”公公冷笑一声,“原先我们是忍受你,如今自然不用再忍受了!”,他们还要将从前所受的委屈统统报复回来才好!
反正如今寿宁是顾家弃子,欺负她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寿宁惊讶不已:原来从前大家待自己好,并不是自真心,都是在压抑本性。原先婆母夸她“生得娇嫩”,如今变成了呵斥她娇气;原先兄长夸她“读书多”,如今成了“女人能有什么见识?”;原先家里大事小事公公都要问过她,如今变成了“家里事女人不得插手。”
她第一次近距离感受人性的恶意:她晾晒在屋外的衣裳被人从晾衣绳上扯下来,上面还有几个清晰的泥脚印;轮到旁人做饭时她碗里永远是清汤寡水,轮到她做饭时家人不是嫌弃她做饭咸就是嫌她鸡蛋放少了,公公甚至当众质问她有没有偷吃鸡蛋?!
若只是这些困难寿宁也不怕,可更让她伤心的是跟丈夫之间也渐渐有了隔阂:以前两人在一起探讨学问,作诗作画,闺房画眉,如今丈夫嫌他们的小屋子没光亮,总是去书院读书,好容易回家后又要面对她无休止的泪水和抱怨,所以渐渐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在书院申请了住宿,不再回家。
寿宁提出去书院送饭,可是公婆冷眼看待:“老三是要有大出息的,你莫要耽搁了他。”,不许她去探望丈夫。
等到一月之后,丈夫好容易回家,可寿宁觉得两人的关系疏远了不少,只淡淡聊了几句饭菜淡了咸了的话题就再也无话可说,像是两人之间隔阂了一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