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伙伴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多问了几句,尤其关心孩子青春期‘突发恶疾’的概率。
葛思宁作为当事人,听父母复述那段光阴,颇有感慨——原来在大人眼里,那时她的伪装是如此拙劣,甚至笨拙得有些可爱。
都说人无法同时获得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葛思宁却直到今天才理解这句话。那些看似平凡的日子,在记忆的长河里竟都洒满了金子。
回去的路上,葛思宁还沉浸在这股情绪里。她发现了很多以前从未察觉的事。比如妈妈其实比想象中更关心也更了解她。又比如她和爸爸无论是在外貌还是性格上都很像,这个事实却不会影响她和妈妈也很相似。
冬季的夜晚月明星稀,葛思宁坐在后排听父母在前面讨论今天一起野餐的夫妇。这情景似曾相识,葛天舒总爱说些有的没的八卦来震撼他们。中途说到他们的女儿,父母纷纷感慨,养大一个孩子真是不容易。说着说着,竟同时回头看向葛思宁。
葛思宁有点不好意思,又或者被他们默契弄得受宠若惊,她拉上外套的拉链,把下巴埋进领子里,假装睡着了。
她以为被唤起回忆的、被感动的不止自己,可那天晚上,客厅的灯久久没有熄灭。
葛思宁找了个借口下楼,装作经过,想知道他们聊什么聊了这么久。结果甫一出现,就被葛天舒伸手叫去。
“怎么了?”她拉开凳子坐下。
父母的表情都很平静,望向她时甚至是温和的,葛思宁被这样的目光浇灌,心里的种子跟烟花一样快速升空绽放,她以为,她以为……
可葛天舒和王远意交换了一下眼神,王远意接过了开口的任务。
他说:“思宁,我们决定分居了。”
“爸爸会留在这里,妈妈会搬出去。另一套房子之前你也去看过,近地铁口,以后你从学校回来,嫌麻烦的话,住妈妈那里会比较方便。不过那边是商品房,肯定没有现在家里这么大的空间……”
他自顾自地安排着未来,葛思宁却还没从他第一句话里回过神来。她眉心跳动着,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皱起,葛思宁站了起来,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问了句:“什么?”
葛天舒以为她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分配,解释道:“之前我们复婚的时候,协议上写过,如果离婚的话你爸净身出户。可是我们聊过了,都觉得没必要走到离婚这一步。毕竟年纪大了,折腾不起。而且你爸操持这个家这么多年,留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新家离我公司近,我平时上班也方便。”
见葛思宁似乎越听越茫然,葛天舒想到什么,换了个话题:“至于财产分割问题,等你哥回来了再做打算也不迟。我跟你爸以后在法律上还是夫妻,所以没那么麻烦,你也不用担心我厚此薄彼,哥哥有的你也会有。”
说到葛朝越,葛天舒冷笑一声:“不过如果你哥不打算回来了,那你可以理所当然地继承全部。”
葛思宁在这一连串看似妥帖的安排里找回自己的理智,原来人悲愤交加的时候是真的说不出一个字的。
她听着爸妈心平气和地继续讨论未来的生活和子女的安排,她知道有一些话是专门说给她听的。但没有一个人向她解答,他们为什么要作出这样的选择。
明明今天他们还在森林公园里和另一个还在成长中的家庭度过了惬意的一天,为什么一到夜晚,就突然宣告解散了?
葛思宁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她气急败坏地问王远意:“这是谁提出的?又是谁先同意的?为什么?就因为我要出国了?”
“当然不是。出国是你个人的决定,和这件事没关系……”
“那你们怎么突然要分居了?就因为平时吵过几次架?还是我没能同时满足你们两个人的期待,所以你们要把我劈成两份,一人拿走一半?”
这孩子,说到哪里去了。
葛天舒希望她冷静一点:“这个决定我们从复婚那天起就做好了。如果有一天真的走到无路可退的地步,经双方同意后方可执行。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买房?葛思宁,你都这么大了,难道还要继续和爸爸妈妈玩手牵手的游戏吗?”
“无路可退?”葛思宁难以置信地咀嚼着这四个字,像是在品尝自己的愚蠢。
过去葛思宁为了修复他们的关系做了那么多事,尽管心里清楚收效甚微,但当事实真的摆到眼前,她依旧觉得好难过。
“那什么才叫有路?你们吵了那么多次,不也还是好好的走下去了吗。人生一半的时间都过去了,剩下的日子为什么非要分开走呢——”
葛思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和好”这个结果,明明当年她得知父母离过婚却又因为自己复婚的时候都没那么钻牛角尖。
或许是在那之后父母的处理方式给了她错觉,尽管她明白自己回不到从前的家了,却还有屋檐。
可现在葛思宁总觉得这座房子要塌了。
这违背了她心里暗藏的期待。她无法接受。
王远意的手搭在桌子上,一直没动。
听到葛思宁的质问,他淡然开口:“就是因为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去争吵,所以才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度过余生。”
他看过来,那双湿润的眼睛和葛思宁是这么像,从前葛思宁只觉得父亲温柔,可现在看来,他只是没有遇到需要坚持的事。一旦遇到了,他和葛思宁一样,决定了就不会回头。
“思宁,你长大了。爸妈不求你的体谅,但至少你要学会接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葛思宁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来接自己放学时,说过的那些关于未来的打算。
…
“爸,等我上了大学,你有没有想过回去上班?”
“你上了大学,哥哥估计差不多要结婚了吧。”
“不会的,他那个性格,鬼嫁给他。不对,鬼都不嫁给他。”
“那你呢?你上了大学,就不用我操心了?”
“我会学会照顾我自己的。”
“那还有妈妈呀,我要照顾妈妈呀。”
…
这说明在王远意心里,他是打算照顾所有人一辈子的。
为什么变卦了?或者说,是什么改变了他?
葛思宁不知道。她不敢把一切想得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