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从太阳湾一路吵回酒店,葛思宁黑着脸不理人。
吃完午饭,葛朝越看着时间,告诉她:“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打了车,停靠在国际体育中心。
葛思宁还没下车就已经看到外面的宣传海报了,她扭来扭去,在手机上搜了好几遍,最后忍不住跟葛朝越确认:“我们是来参加签售吗?真的吗?你有门票?”
葛朝越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两张票据,得瑟地挑挑眉:“没票我带你来干什么?”
葛思宁捂着嘴,怕自己尖叫出来。
放假前一个月她就知道她最喜欢的作者简玲要在三亚办读书会,这位老师身体不好,再加上年岁已高,一直鲜少露面。
葛思宁得到消息后一直在蹲购票信息,但是因为要上学和备战期末,根本抢不过其他有钱有闲的书迷们。
她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所以从来没幻想过哥哥会替她实现。
葛朝越领着她去排队的时候,葛思宁突然想起之前他参观自己的书架时,评价的那些不好听的话:“你怎么这么喜欢这个作家?写什么的?切,好冷门的题材……”
葛思宁吸了吸鼻子,突然好想哭。
人好多,葛朝越虽然牵着她,但还是频繁回头,有种生怕她走丢了的紧张。
可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葛思宁偷偷擦掉溢出来的泪水,手放下来的时候被葛朝越看见了,他开玩笑说:“不会吧,这么感动啊?那我这黄牛票收得还挺值。”
葛思宁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声音都变调了,还说:“没有。”
他们看似性格截然不同,实则一样别扭。
葛朝越勾勾唇角,没说什么,跟她换了个顺序,让她先进去。
室内人山人海,来者手里皆捧着简玲的书籍。
葛思宁一下子慌了神,签售的书都是自带的,她有很多,但是都在家里。她没想到自己能来,所以两手空空。
她回头焦急地望向葛朝越,结果他不知道又从哪里变出来一本绿色封皮的珍藏书来。
“从你房间偷的最薄的一本。”他说,“你别骂我啊。”
葛思宁内心汹涌澎湃,接过书,嘴上平静:“今天不骂。”
两个人好不容易找到位置。
葛思宁没有参加过这样正式的读书会,因为她崇拜的作家大多已经去世,或是谢绝媒体的厚爱。
她没记错的话,简玲上一次举办对外活动已经是十年前的事。那时候葛思宁七岁。她十三岁第一次读到她的书,说是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也不为过。她垂头看着手里那本已经绝版却因保存妥当而依旧崭新的老版纸质书,已经退出主流的书封设计和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脆弱的纸张,在她手上却是那样珍贵,迥异于当时她身边所流行的华丽精致的言情小说,像一把弯刀割开明月一样闯入她的世界,为她文学基础奠下基调,往后葛思宁所写下的文字大多都有她的身影。她是受她影响而长大的一代,在新生代作家不断涌现的时代里,她是她声势微小却绝对忠诚、热情的余音。
简玲上台的时候,葛思宁激动得手都在抖,她紧紧地握着手里的书,又害怕太用力导致书本变形,无奈之下只好去掐葛朝越。
哥哥被掐得连连抽气,心里骂她果然是小白眼狼,但是扭头看到她涨红的脸,心里又说服了自己,别和她计较。
简玲的开场白和她的文字一样,毫不拖泥带水,且在开头就喜欢给人震撼一击。
“感谢大家抽空莅临我的读书会。我刚才在前排看到了很多十年前的老朋友。岁月荏苒,我老了,你们也老了。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开读书会的时候,大家都还很年轻,我当时还跟编辑说,怎么没人告诉我我的读者都是青年?我还以为会读这种嚼起来像花塔饼干的文字,只有我那个年代的人才咽得下去呢。”
台下一阵哄笑,葛思宁也跟着笑,她左右看了看,发现在场的确实都是看起来和她爸妈差不大的人。
“我不能否认就是有年轻的人喜欢这种口味,毕竟简玲这个名字能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一是因为花塔饼干真的好吃,二是愿意尝试的人很多,对吧?阔别数年,其实一开始主办方邀请我的时候,我正在住院,老读者都知道我的身体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我觉得我停笔休息这么多年,没把身体养好,反而更憔悴了,读者看到了一定会很失望。所以我拒绝了。而改变我主意的契机是,我的主治医生居然是我的读者。那天我去挂号,他见到我,激动得拿不稳听诊器,我问他,‘医生,是我的心脏漏电吗?’,他说不是,是他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我。”
“那个瞬间我突然醒悟,我的隐世对追随我多年的读者来说是一种酷刑。特别是十年前见过我的读者,对于他们来说,虽然我还活着,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不是很残忍吗?再加上去年出版社通知我,说我哪本哪本书再版了,卖得很好,我一看银行账户,哎呀,果真卖得很好,比以前更好。这说明我多了很多新的读者。那对于新读者来说,尤其是年纪比较小的新读者,十年前因为缺少天时地利人和而错失了和我见面的机会,不是很可惜吗?所以我来了,我拖着枯槁的身体来了,希望大家不要嫌弃。”
葛思宁沉迷于网络小说的那段时间,也曾背着父母去过几次漫展,去参加网络写手的签售。她对这些活动的印象大多是热闹的,激动人心的。可是现在她坐在这里,坐在她最爱的作家的目光下,突然觉得世界是这么安静,周遭的笑声全部退去,她的眼里只看得见简玲一个人,只听到她的声音,混合着心底的潮声一阵阵袭来。
轮到她上台,和简玲面对面的时候,葛思宁竟然因为腿软而没站起来。还是葛朝越扶了她一把,陪着她一起上去。
葛思宁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居然还有机会见到简玲,她有很多话很多话想要和自己的精神引路人交流,但是一开口声音就打结了,最后磕磕巴巴地冒出一句:“希望、希望……您还能产出更多好的、的作品,我……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简玲在她的书上签名,一边签一边跟旁边的编辑说:“你看,无论过多久还是有人喜欢上花塔饼干的。”
葛思宁脑子一抽,说了句:“我有很多花塔饼干,您的每一册作品我都有珍藏起来!”
简玲笑出来,花白的头发间,垂落的一丝随她的呼吸抖动。
她主动握了握葛思宁的手,那双因为疾病而变至灰白的眼睛依旧保有洞悉人心的能力,她对葛思宁说:“吃下去。”
“把花塔饼干吃下去,变成你自己的东西。”-
葛朝越在酒店楼下的游泳池里和美女搭讪,聊到一半对方十岁的儿子游着蝶泳过来跟他说妈妈我饿了。美女莞尔一笑,问他要不要加个微信。
葛朝越讪讪地摆手:“不用了,我不玩微信。”
他以妹妹还在房间等自己为借口溜走了,上岸第一件事就是点开微信在群里吐槽,自己貌似真的很受中年少妇的喜欢。
陈锐秒回:“小心驶得万年船。”
葛朝越:“去你的,你当我是什么人?”
他换好衣服回去,葛思宁正趴在阳台上看海。
夕阳染透了海岸,确实很美。
但是葛朝越出门前她就是这个姿势,回来了还是这个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