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对不起。”
&esp;&esp;她想回应,想说话,可一张嘴音节就全堵在嗓子眼,此刻,她才感到悲伤突然缓缓漫上。
&esp;&esp;“对不起。”丈夫第三次说。
&esp;&esp;这次,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助和惶恐。
&esp;&esp;她想要安慰,想要看丈夫的眼睛,可尺言始终不抬头,头发将他的眼睛完全盖住。
&esp;&esp;丈夫站起来,面对灰色的长廊,突然跪下,面对粗糙的墙壁诚恳说道:“对不起。”
&esp;&esp;尺言缓缓身子,一只手放在地板,一只手靠着墙,仍旧虔诚地跪着,耳朵凑上去听。半秒后,他用额头撞墙,发出沉闷咚咚声。
&esp;&esp;“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esp;&esp;尺言反复进行着这个动作,荒诞而怪异,他无比清晰自己在做什么,现实是什么。
&esp;&esp;恰恰是这份清晰,他愈发无助,大脑源源不断冒出碎肉和血污,耳旁的幻听难辨真假。他也快分不清了。
&esp;&esp;上天令他太过恶心。
&esp;&esp;这已经不是生活,这是地狱。
&esp;&esp;他想明白了,总算是想明白了。他是来遭罪的。他们死都解脱了。他为什么不能死,是因为他还没遭完罪,这是惩罚,来自地狱的惩罚。
&esp;&esp;一切都是假象,不对,不能这样说。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间。
&esp;&esp;这个世界,都像地球那样圆,分成两部分。尺言看了很久的墙角,窥见每一寸真实的痕迹,一半是人间,一半是地狱。他们死了,就回到人间去。
&esp;&esp;而他呢,他的惩罚太过漫长,还要等很久。他不禁想,自己上辈子犯了什么罪过,才沦落至此。
&esp;&esp;灰墙覆盖住他的面庞,灯光在发丝间乱闯,他的影子碎开了,宛若拼图。
&esp;&esp;他咚咚咚地敲墙,墙体都颤动。
&esp;&esp;“地狱、都是地狱。都是地狱,你们都是地狱。”
&esp;&esp;妻子是虚构的,孩子也是虚构的。伤口、痛楚,都是虚构的。
&esp;&esp;“你们肆意玩弄我,你们会嘲笑我吗。”他抬抬头,自嘲式地对着灰墙笑笑,“这很严肃,你们玩弄我,而我要接受惩罚。”
&esp;&esp;他对着墙自言自语,敲响头颅,直至凌晨一点,他突然站起,顶着满头鲜血。
&esp;&esp;鲜血流到他的鼻梁上,眼皮上,流过他的脸颊和嘴唇,他污秽不堪,再不配享受往日整洁干净,在受苦难时,那位气愤至极的家长在他背上刻下的那个死字,早就诅咒着他。
&esp;&esp;不对,那是祝福。
&esp;&esp;妻子看见尺言站起来,整个人神色冷肃,动作僵硬。
&esp;&esp;灯光落在他的一边肩上,侧着洒下,只覆盖住他的一半身体。
&esp;&esp;“这里是,地狱。”
&esp;&esp;尺言指着地面,他歪歪肩膀,低头看着地板缝隙,语调低沉。
&esp;&esp;“我是诅咒。”
&esp;&esp;丧犬
&esp;&esp;阴沉天色,马路上风卷着垃圾飘摇,小店门前坐了些人,有的吸烟,有的畅聊。
&esp;&esp;厂里的人都陆续下了班,成群结伴走回宿舍。大家寒暄着吃什么,每个人都面带疲惫,准备迎接今天的晚班。
&esp;&esp;他形单影只地走着,在人群中平静垂头,发丝盖过耳朵。
&esp;&esp;路边站着一个人,注视着他,待到他走面前时,轻喊,“尺言。”
&esp;&esp;他仿佛没有听到,宛若木头,随着人群继续迈步。
&esp;&esp;路边的人没有动作,腰挺得很直,双手插着口袋,却十分正直,与这片破旧的工厂居民区格格不入。
&esp;&esp;进入到食堂,喧嚣声充斥着每个角落,他打了一份木耳蒸鸡和白饭,回到宿舍。
&esp;&esp;舍友们在剪脚指甲,有的在洗澡晾衣服,他回到床位,坐下,丝毫不见周围人的松弛。
&esp;&esp;“诶,强哥,请我喝瓶绿茶咧,才刚发工资,犒劳一下小弟我?”
&esp;&esp;“你小子,叫我爷爷给你买。”
&esp;&esp;阳台的舍友在谈笑,其中一位剪脚指甲的舍友,看到同床郭雨生打开铁皮盒子,腿上又放着食堂饭菜,凑过头去看看,语气友善:
&esp;&esp;“又吃食堂啊,你这次工资发了多少呀?”
&esp;&esp;厂里有工资条,握在自己手里,勤奋点七八千不是问题。舍友见这个郭雨生进来快俩月,每天三点一线,根本没有多余动作,老是缄默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