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是“愚者”的操控,长久的对峙下这些弟子们也难免人心浮动,议论纷纷。
“啧,我看今日这仗可打不起来了。”
“早知如此,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长老也当真……”
“哈,这些天日夜兼程,反倒成了笑话!”
“噤声,要是被大人们听见了,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窃窃私语声逐渐轻下,可上位者模棱两可的暧昧态度仍旧在这些仙门修士心中酝酿,一点点蚕食着“愚者”制造出的幻象。
九天之上,数以万计的镜片被红线控于半空中,却一改往日的平静,反而在丝线的束缚下来回震颤着,似是要挣脱无名的控制。
半靠在床榻上的“愚者”猛然喷出一口血来,绢布之下的灰白眼眸霎时睁开,死死“盯着”万千镜片中倒映出的季向庭的脸。
灵力极速枯竭让他的内府翻江倒海,整个人伏在榻上久久喘不上气,一字一顿都似从带血的齿缝间挤出。
“杀了他……”
万千琉璃片颤动得越发厉害,在其中央那被红线团团包裹控制的碎片似是察觉到主人波动的心绪,飞至青年的手心。
“早就同你说了,真要赌命,你赢不过我,也赢不过他。”
灵力消耗下,归一此刻已彻底化作一抹飘渺的灵体,此刻他闲适地靠在床榻边,看着发丝散乱满面病容的青年叹了口气。
话音刚落,便听镜片之中季向庭的声音响起。
“承蒙长老厚爱,只是如今我谁都不敢信啊。”
身着红衣的青年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微微弯起,说话间不经意地上抬,不期然与愚者的“视线”撞在一处。
杀机毕露。
“咳……!!”
又是一口发乌的鲜血泼落,浇在“愚者”掌心光怪陆离的碎片之上,红线似是有生命般寸寸收紧,清脆的镜片碎裂声回荡在在寂静的白玉宫殿中。
他似是听见了归一的挑衅,又似是没有,一双早已瞎了的双眼流下血泪,死死瞪着前方,近乎疯魔。
整座宫殿都因庞大的灵力外泄而震动起来,一只瓷白酒杯不知从何处落了下来,滚至“愚者”垂在床侧的脚边,冰冷的触感终于唤回他些许神志。
仔细一看便能发现,那酒杯上头南飞的大雁羽翼舒展,栩栩如生,与归一方才在手中把玩的是一套。
早已模糊的记忆扑面而来,昔日蓬莱幻境中,与季向庭面容极为相似的青年与化身凡人的归一与愚者对月酌饮畅谈,分明有与他们相同的野心,却又在最后走向与他们截然相反的道路。
“仙门治理固然安稳,可仙门之后又有多少血泪枯骨?不该是这样。”
“那你要如何?推翻仙门?那同样是血流漂杵,受伤的更会是你那些仙门至交。”
“我还没想好,不过总有办法的。”
“强者为尊,古来如此,天命如此,你还想与天斗?”
“天命不仁,当然要争,我嘛,自认算是人中翘楚,当然得我来扛大梁。”
那时归一刚被“愚者”重创,连化形都只能做个孩子,却在“愚者”嗤笑时蓦然开口道。
“既如此,我送你一把剑如何?一把能让剑主斩天的剑。”
“愚者”不太记得季月回答了什么,也不明白归一的用意,只是下意识这段对话被他传到了仙门四位家主的耳中,而季月也在那一年悟出了一把以一敌百的剑,年少成名。
那是一切祸乱的开端。
他曾觉得季月着实冥顽不灵,也觉得归一早已歇了反抗的心思,那把神剑不过是对凡尘一时兴起的捉弄,可在他之后,季向庭却比他更加胆大妄为,也走得更远。
他尚不曾查明归一究竟是否当真给了季月一把神兵,一切就开始乱了套,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局面。
那张笑得张扬的脸也逐渐与之重合在一起,又像是凡尘中那些他从来都记不住的脸。
“愚者”垂下头“看着”那只小巧的酒杯,指尖缓缓收拢攥紧,连指节都泛白,最后长袖一挥,那只显然被珍藏得极好的酒杯便飞撞在石柱上,化作碎片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区区蝼蚁……也敢如此以下犯上!”
伪神的力量倾泻而下,照得整座宫阙明亮道刺眼,而“愚者”眼前影影绰绰皆是心魔,对此浑然不觉。
杀心一动,便无法止息,此刻被他控制的镜片齐齐转动,对准了人群之中的季向庭,只为取他项上人头。
与此同时,属于归一的神力同样汹涌,拉扯着那些不曾被同化的修士,脱离红线的掌控。
归一眯起眼睛看着那在半空不断飞舞的红线,长袖之下指尖在白玉筑成的地上连敲数下,原本坚硬的地面便似水面一般泛起阵阵涟漪,云层之下的景象渐渐显现。
季向庭这一搅倒是替他拖出了不少时间,足以让“愚者”空耗灵力而不得其法。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便看季向庭的运气够不够保住这么多人了。
凡尘之中,无人在意处,应寄枝的瞳孔悄无声息地放大,妖异的血光正极速占据他原本清明一片的眼瞳。
耳边一刻不停的声音亦在此刻终于先前温和的假面,露出内里狰狞的恶意。
“应寄枝……重来一世他还是在脱离你的掌控,比起这天下,对你的情感太过微不足道。”
“让他再死一回,归一能让你们重活一世,我也可以,我保证下意识他只会记得你。”
“弯弓,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