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番歪理邪说,竟当真让他说对了。
门口传来几下轻响,季向庭披着外袍翻身下床,替岁安开了门。
比之季向庭的无精打采,岁安这一夜过后可谓是神清气爽,手中折扇轻晃,除却臂弯上挂着的素白衣袍外,俨然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季向庭顶了顶犬牙,闻到他身上与夜哭如出一辙的竹叶香,拦着不让人进去,打量一圈见他身上不曾有伤风败俗的痕迹,才饶有兴致地开口。
“同夜哭副使睡一屋了?”
岁安刚一来便被人尽数看穿,脸上神色不变,笑吟吟地看着眼前人,轻声开口:“昨晚我问过夜哭,他从未与你单独说过什么话。”
季向庭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他的确不曾单独与我说了什么话,可是岁安副使,你观察我这般久,也该看出我有未卜先知之能罢。”
岁安手中晃动的折扇一停:“公子不妨直说。”
“我昨晚做了个梦,你与夜哭日后当有一劫,若要寻求解法,待云家陨落之后,来我院中寻我一趟便可。”
岁安对这装神弄鬼的话语不为所动,脸上笑容愈发深:“季公子这般帮我,可要什么好处?”
季向庭耸了耸肩:“你也知晓我那小院养了只狸奴,脾气不大好,总爱乱跑,为了不让它被应家子弟捉走,只好辛苦岁安副使替我在应都原置办一处别院,好让它消气。”
两只狐狸成精对视片刻,便各自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岁安凝眸思忖片刻,终是开口道:“待回应都原请示完家主后,会替你置办妥当。”
季向庭满意地点了点头,微微侧身便让人走入门中。
“家主,夜哭已先行下山去往碎叶城,将那队剑奴运往应都原。”
“另外,醒酒汤已尽数送上,眼下杜家主与那几位应家子弟当已醒来。”
应寄枝应声,伸手接过岁安手中崭新的外袍穿戴齐整,才开口道:“一炷香后下山。”
岁安俯身一礼,下意识要将床榻上褶皱的外袍取下离去,手尚未伸出,便察觉到季向庭如有实质的目光。
他果断收回手,被两人的腻歪模样激出一身鸡皮疙瘩,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还顺道将屋门一并合上。
屋内再次沉寂下来,季向庭缓步走至应寄枝身前,替他将衣襟叠实。
“家主昨晚还懂得趁虚而入,怎么今日便翻脸不认人了?”
应寄枝将手中书卷搁下,正欲开口却又被眼前人反手捂住嘴。
季向庭恶霸似地用指腹蹭了蹭应寄枝颜色寡淡地唇角,话语间带笑,眼尾却是冷的。
“本想带你去个地方,但总不能什么便宜都让家主占了,便先欠着,日后再来。”
应寄枝眼眸一动,定定望向季向庭良久,见他毫无异样,微僵的脊背才稍稍松懈几分,似是默认了季向庭的话语。
这酒鬼昨夜醉得如此厉害,偏生那些该记住的话一句都没落下,他片刻心软,便差点酿成大祸。
好在小沙弥未曾回来,便说明天外天中的祸乱之因还不曾醒来。
季向庭将应寄枝微不可查的反应收入眼中,心中哼笑。
若非他记性好,在混沌中仍逼着自己记住了应寄枝的话语,此番醒来怕又是要不欢而散。
昨夜那些话语仍旧含糊不清,却比他先前的沉默好上太多,至少不至于在一团迷雾里四处乱撞。
应寄枝如此三缄其口,怕是与那无处不在的祸乱之因脱不了干系,唯有尽快将云家倾覆,才能让前世的真相浮出水面,将这道鬼影彻底揪出。
想通此关窍,季向庭的眉间却仍有一缕不悦不曾散去。
唯有应寄枝昨夜说得最后一句话,他如何也想不明白。
找他报什么仇?
便是真相仍未查明,他亦明白前世两人之间误会良多,纵使要斤斤计较,以如今局面,谈何取他性命?
这油盐不进又自怨自艾的态度,着实令人着恼,以至于此番宿醉连梦中都因他的话语而极不安稳,醒来都怒意未消,晾了人许久。
季向庭在应寄枝面前向来不会压抑情绪,将这句话翻来覆去琢磨几遍,越想越恼,终于在出门之时将人一把按在墙上。
“应寄枝,能让我这般对待的,两辈子加起来你还见过别人么?”
“你自己倒是求得圆满,情深义重拿命要与我功过相抵,那你又拿我算什么?”
庭院中几人皆听见了响动,纷纷寻声望去,又在看清季向庭肃冷的神情时纷纷倒吸了口凉气。
“应家主昨夜同季公子说什么了?怎么突然吵起来了?”
“我看季公子这般生气……到时候若是打起来,我们是不是得护着点?”
杜惊鸦偏头瞧了眼凑在一块忧心忡忡的三位应家子弟,忍不住笑道:“还是多护着点应家主罢,你们季公子生起气来揍人可不讲道理。”
季向庭一股脑将那些气话劈头盖脸地砸在应寄枝身上,看他沉默地垂下眼眸,整个人僵在原地,理智回笼,心里便蓦地软了下来。
冷硬的神色软下,只剩无奈。
真是不知该拿这人怎么办才好。
他自己尚对情爱之事一知半解,哪知道有朝一日栽在了比他不识爱恨的木头身上,得掰碎了揉开了同他讲,才能悟出三分。
当真是急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