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向庭如今哪听得明白应寄枝的问话,只是听见他的回应,本能地贴在他手腕处蹭了蹭,贴着他耳根轻之又轻地又唤了一声。
“哥哥……”
晨光熹微,主殿之内却仍是昏暗,让人分不清昼夜,季向庭脑中一片空白,对这般亲昵的称呼毫无自觉,只觉自己终于被应寄枝放过,可以顺过气来。
他整个人窝在应寄枝怀中,汗津津的,浑身都不太舒服,可他顾不上别的,闭目便睡沉了过去。
一室寂静里,应寄枝看着怀中之人,眼眸一眨不眨,良久才闭上眼。
记忆最初,身形还未抽条的少年闯入自己的院落,未等自己开口,少年便行云流水地往自己桌案下躲。
他缩成一团,明亮的眼睛满是狡黠,拽着应寄枝的衣袖晃了晃。
“哥哥帮我一次!要是被夜哭副使抓走了,我可就遭殃了!”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少年,却在夜哭敲门时,将他的身影尽数遮挡。
待危机过去,少年拍了拍衣衫自桌案下爬出,在怀里摸了摸,变出一只红彤彤的山楂来。
“多谢你啦!请你吃!”
应寄枝瞧了那红果许久,才拿过咬上一口。
酸得牙疼,他却仍旧面无表情地将山楂吃完。
这是他空无一人的院落里,第一次有人来。
那时他们连彼此的名字都不曾知晓。
很久之后他才意识到,他与季向庭兵荒马乱的初见,或许只是季向庭种种预谋中微不足道的一环。
但应寄枝仍将此事记了许久,记得季向庭那一声别有用心,却仍清亮无比的——
哥哥。
第46章折转
分明已是精疲力尽,季向庭这一觉却睡得并不安稳。
他心里压着不少事,便是被冷香环绕也总是睡不沉,眼睫不住颤动,几次欲醒,却又被微凉的手掌捂住眼睛,将最后一点光亮遮挡,只好又睡沉了过去。
他似是做了许多梦,却如雾里看花般,一个都记不分明。
如此反复,不知过了多久,季向庭才终于从梦境中抽离,睁开眼眸。
被衾温暖,身边冷香熟悉,混乱的记忆终于在脑海浮现,季向庭眉心跳了跳,忍无可忍地往身旁一踹,耳根难得热意久久不退。
“从前怎么没见你喜欢这般?”
只字不提昨夜到底是谁主动唤的。
话说得不讲道理,可他踢人的力道却不重,也未离开应寄枝的怀抱,分明是对应寄枝的得寸进尺轻拿轻放。
从昨夜到现在,又许是从唐家都城开始,季向庭对应寄枝高竖的屏障,正渐渐被什么东西消磨,逐步退让。
两辈子加起来,这样和缓相拥的时刻隔了太久,早已在季向庭记忆深处模糊。
殿内宁静,似是将所有风雨拦在应寄枝的怀抱之外。
纵使执着如季向庭,也无法抵挡这般磨人心智的安适,他垂下眼眸任由自己心神松懈片刻,才捏着应寄枝的手腕翻转。
上面一片白皙,没有任何怪异的红色印记。
季向庭心下一顿。
那道如影随形的神识唯恐天下不乱,上辈子天启大陆的混战,怕也是出自它的手笔。
唐家覆灭不过是开始,既然唐意川与云天明都被这不怀好意的神识影响,那应寄枝与杜惊鸦身上,是否也有如此祸根?
那应寄枝上辈子的所作所为……是否也非本愿?
他这一路上将所有疑问都想了一遍,唯有这个问题,他问不出口,亦不愿面对。
扪心自问,或许这才是他不愿回到应家的真正原因。
前世,在走至你死我活的局面之前,他们曾有很长的一段平静的时光。
虽常常战乱,朝不保夕,虽各怀鬼胎,彼此算计,可他与应寄枝仍时常能坐在一处对弈,漫无目的地虚度一日光阴,再同榻而眠。
是以,纵然隔着能让人生不如死的蛊毒、隔着灭门的血海深仇,他亦不受控地会一次又一次在应寄枝的怀抱里让步。
季向庭明白这不过幻梦一场,可他不过一介凡人,仍会贪恋这般平淡的时光。
是以,季向庭才会对之后的分崩离析耿耿于怀,恨之入骨。
亦为自己曾经的心软后悔不已。
可如今有人却告诉他,自己前世记忆有缺,所谓真相不过冰山一角,告诉他,他或许……错恨了人。
何等可怖之事,将他从前那些年岁里的所作所为尽数归于荒唐,将他对应寄枝浓烈到无法排解的情绪一笔勾销。
无论何种结果,他都不知如何面对应寄枝。
当满腔愤恨尽数落空,他再见应寄枝,又该是什么情绪?
他与应寄枝又该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