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脸去,用力喘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地骇人:“陈安楠,每次都是这样,你一哭我就受不了。”
“好了,别哭了,再哭嗓子哑了,老师又要批评你了,”陆清远把人拉过来,用手腕最干净的一处给他擦眼泪,“没关系,既然你觉得累了,你觉得自己会拥有更好的人生,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陈安楠摇摇头,喉咙里还是抑制不住的呜咽。
手腕上的湿意,带着熟悉的体温,陆清远每个字音都在齿缝间磨碎了,化作了轻之又轻地沙哑:“但是——”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选择。”
月光碎在地上,晃眼时,像流了一地的泪。
陆清远真的再也没有跟陈安楠说过一句话,他们仿佛一夜之间斩断了所有的联系,连话都没有了。
二零一二年五月十二号,一个下着雨的午后,陆文渊终于被推上了手术台。
十二个小时的手术,所有人都在外面等着,雨滴噼里啪拉的敲打在玻璃窗上,沉闷急促的像是心跳声。
手术里,陆文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看见自己回到了学校,阶梯教室里坐着他的学生,他抬手在黑板上重重的板书下今天的课题。
一堂课结束,他突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叫他:“陆教授!陆教授!”
陆文渊回头,看见是个少年,逆着阳光朝他跑来:“陆教授,你不是答应过我等我考研了以后亲自带我吗?可我问了,他们说你今年不带学生了。”
“哦,”陆文渊微笑着说,“今年家里有点事,实在是忙不过来了,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指导你一些。”
那男孩笑起来,光线模糊了他的脸,陆文渊觉得他很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陆教授,你人真好。你这么好的人,不应该在这里的呀,你回家去吧?我送你回家吧,啊?”
陆文渊没明白他的意思,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轻飘飘地仿佛没有任何重量。
然后,他耳边逐渐有了声音,像是有人在低微的抽泣,远远近近,听不真切。
“文渊?文渊……”
“叔叔!”
“爸……”
“老陆!”
声音纷乱,混着走廊上杂沓的脚步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隐隐之间,听见医生说,这次手术很顺利,但出重症监护室没半天,病人血压飞速下降,人差点就不行了,医生紧急进行心脏起搏,好在是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了。
陆文渊虚弱地抬抬眼皮,看见肖卿湘趴在他病床边,泪流满面。
陈安楠也肿着眼皮,头发都被眼泪黏湿了,陆清远在另一边,问他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陆文渊视线扫视了一周,并没有看见梦里那个人的脸。
在这之后,是漫长的术后恢复。
他们都在旁人看不见的疼痛中缓缓愈合着自己的伤口。
六月的天气,南京又开始闷热起来,陈安楠高考完以后,每天都来医院陪他,有时候是聊聊身边的趣事,有时候是说说家长里短。
奇怪的是,陆清远却从不露面,直到陈安楠回家,走廊上才会响起熟悉的脚步声,缓慢沉滞。
日子转眼来到了八月底,陆文渊终于在医生的准许下出院了。
出院那天,艳阳高照,陈安楠来接他。
走廊上很安静,陆清远没来,他已经去北京了,是以最高分被法大录取的,他的优秀依然令人艳羡。
陈安楠在陆文渊的叮嘱下,把东西收拾好。
临走前,他隐隐听见了一声微弱的“楠楠”,轻的像是幻觉。
陈安楠脚步不由停滞。
回头时,窗外蝉鸣声依旧,八月的阳光仍然灿烂。
他的少年时代,至此落幕。
第69章
高中毕业了,没和哥哥一起去北京,好遗憾。——2012。8。19多云转晴
陈安楠留在南京,进了一所很不错的艺术学院,算是本地最好的了,肖卿湘在里面帮了很大的忙。
自打陆清远走了以后,家里连上一条狗,就三个活物。
陆文渊把自己院子里救不活的花给除了,那些还有得救的,费了点心思,重新养了养。
说来也是,他当时递上去的辞职信没被校方批过,他只能修养好后,继续回去上班。陆文渊哭笑不得,说自己这辈子简直是劳碌命。
不过这次病后,他学会了把工作放一放,好好休息。
陈安楠也不例外,他现在很多事情都学会一个人做了,以前他系的鞋带总是散,都是哥哥帮他系,现在,他学会了系一个漂亮又不易散开的蝴蝶结。
他学会了把自己用完的东西归纳整齐,分门别类,以免下回找不到,记住了钥匙也得在回家的第一时间里挂好,不然没人给他开门。
他还多了个怪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