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在书房里谈话,陈安楠忐忑的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他平时再能闹腾,再舍不得哥哥离开,这回也能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他跟肖卿湘一样,都希望哥哥有更广阔的天地,因为哥哥值得最好的。
陈安楠明明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偏偏电视机里动画片一点也不吸引人,欢快的声音充斥在客厅的每一处角落,他在明暗晃动的光影里,跟木头桩子似的直勾勾盯着这画面,心思却飘到了书房门口。
陆清远这边刚从书房出来,陈安楠就蹭地下站起来,扑到他面前,问:“哥哥你要去哪里上大学呀?”
“北京。”陆清远说。
陈安楠的眼睛不明显的眨了下,他点点头,然后松开手,坐回去,低低“哦”了声,说:“北京挺好的。”
看陆清远没接茬,他手指头在沙发垫上抠来抠去,又说:“那你好好考呀。”
“嗯。”
屏幕上的光影不断晃动,过了会儿,客厅里又只剩下了电视机里的声音。
自打要入夏,时间就变得紧凑起来。
陆清远一直处于很紧张的备考状态,没多少时间陪陈安楠说话,这期间,陈安楠只能偶尔趁着陆文渊得空,给叔叔打通电话问好,再诉说几句自己的思念。
陈安楠脸压在臂弯里,闷闷地问叔叔:”你们那最近还是很忙吗?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嗯,还在忙着,应该还得呆半个多月。”陆文渊的声音里透着疲惫,“怎么了乖乖?”
陈安楠说:“没事,怕你想我,就打个电话问问。”
陆文渊的嗓音很沙哑,应该是累得:“跟哥哥吵架了?”
“没有。”陈安楠抿抿嘴,过了会儿,还是轻轻说,“哥哥说要考去北京了。”
“哦——我还真当你是想我了,”陆文渊的故意把尾音拉得很长,声音里也终于落了丝笑:“原来是舍不得哥哥。”
陈安楠惊得一下坐得板正:“才没有,我真的想你呢。”
陆文渊逗他:“真的假的,我听着不像。”
“真的!”陈安楠强调。
陆文渊被逗得笑起来。
他已经好多天都没有笑过了,四川的夜里,到处都是坍塌后的残垣断壁,碎石里滚着血迹,昭示着之前这里发生过怎样可怖的事情。
陆文渊正坐在一块破石头上,这石头不平滑,坐久了屁股都痛,但也是唯一能找到的歇息地儿了,四处都是人,离他不远的地方搭着一顶顶救灾帐篷,在墨尘尘的夜色里突兀地像是世界留下的一块块疮疤。
那里头呻。吟声不断,受伤人员挣扎煎熬,支援的医护人员进进出出。
夜晚里的风大,陆文渊还是热的背心都汗透了,他用脏兮兮的手抹了把额上的汗,说:“对了,哥哥马上高考,你替叔告诉哥哥,无论他考在哪里,叔都支持他,咱们南京也不差的。”
陈安楠点点头,说知道啦。
之后,他又问起了灾区的情况,叔侄俩隔着电话线,在夜色里小聊了一会儿,陆文渊告诉他,这些天他看到了很多失去亲人的小朋友,都很可怜,还有些没抢救过来的,至死都不知道家人下落,太多的生死离别从眼前掠过,他慢慢觉得,人生当真是小满胜万全。
陈安楠能深切共情到失去亲人的感觉,他听着听着,眼眶就跟着红了。
后来,他听见有人在叫陆文渊的名字,陆文渊和他匆匆说了句晚安,就赶紧挂断电话又忙去了。
世界的疮疤在大家团结的治愈下缓缓长出新鲜的血肉,很快,高考也即将来临。
时间一寸寸丈量着成长的痕迹,枝丫上的新绿化作了蓬勃茂盛的叶片,浓荫遮天蔽日,陈安楠一直认为自己长大了,因为他从小朋友变作了少年,可陆清远却从少年变作了青年。
到高考的那天,老师们成群结队的守在考点门口,志在必得的鼓舞着自己的学生们,措辞激烈,振奋人心。
梧桐树的树荫下,挤着一窝窝的家长,他们身上鲜艳的大红色和身后碧绿的树荫组成了一幅幅明艳的画面,陈安楠背着只蓝色的小水壶,反倒成为了这里与众不同的一抹亮色。
大家都在给孩子加油打气,陆文渊却开玩笑地说:“没事,爸养得起两个。”
肖卿湘拍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瞎说话,陆文渊笑地更深了,他把一只手搭在陈安楠的肩上,说:“等你凯旋而归!”
陆清远没说话,只是对他们比了个耶,然后在进去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肖卿湘就站在陆文渊身边,他们一人一只手搭在陈安楠的肩头上,陈安楠笑眯眯的对他也比了个耶,朝日的霞光蔓延在淡青色的天空里,铺就出他们的背景色,如画般映刻在陆清远的眼睛里,即使很多年后,他也无法忘却。
日子眨眼间就来到了七月,陆清远填报了志愿,他大学的事情已经全权由肖卿湘安排好了。
是北京大学的法学系。
陈安楠盯着楼下的那片花圃,哥哥正在浇花,棉花糖在花圃的泥泞里打着滚。
这片花圃是陆文渊开得,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他很喜欢照料这些花花草草的,又害怕自己的时间不足以养活娇贵的花,所以这花圃里的花都是些最常见的。
最近这些花在陆清远的照顾下开得极艳。
陆清远有时候太累,想要放松放松,就会来这里浇花。
人们常说成年人的烦恼总是很多,实则不然,陈安楠这个少年也觉得自己很烦恼,而他的烦恼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明显。
离录取通知书的时间越近,他的情绪就变得越发奇怪。
每每只要陆清远一出门,陈安楠就会立马从房间里冲出来,急切切地问:“哥哥你要去哪里呀?”
陆清远拎着袋子,说:“去扔垃圾。”
陈安楠这才安心的喘口气,看着哥哥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没过多久门被打开,哥哥重新走进来,又到冰箱里拿了罐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