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岚闭了闭眼,把所有翻涌的情绪强压在心头,抚心施以一礼:“司岚会守在外间,为主上护法。”
隐匿之间只余叶夙一人,他静立片刻,把阿织轻放在一旁的石台上,然后他伸手一招,白帝剑出现在身前。神剑剑身有斑驳的痕迹,但仔细看去,那不是剑伤,是藏在溯荒里的一缕微光。
叶夙看着这缕微光。
其实看到阿织祭剑,他心中已近绝望,好在剑鞘托着她的身体来到他身边,白帝剑对她依然有隐隐的牵引之力。
叶夙这才现,溯荒中,最后留存了一缕她的碎魂。
魂本不是凡间之物,不需要东寻四凑,拼接完整,只要余的一缕,便余得希望,只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叶夙抬手缓缓一引,那缕微光便从白帝剑中析出来,缓缓飘向放逐木枝头的花。
花瓣于是收拢,包裹住碎魂,放逐木结出第五只果。
叶夙来到放逐树前,看向枝头的果,感受着其中无比熟悉的气息。记忆被往事侵袭,他想到元离,想到风缨,想到拂崖和楹,那些在甘渊的年少时光,他想到青荇山。
其实刚一回来,他就知道自己停留不了太久,落下溯荒印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所以他不敢许诺她什么。
但他为自己留了余地,想过一切结束后,总要陪她回青荇山住上一些日子的。
从前族中事物繁忙,师父也常在外奔波,许多时候,山上只有她一个人。这一次虽然待不久,但是若能与她一起,哪怕只有数月,数日,也算是全自己一个心愿了。
但他没想到最后落印的人会是她。
端木氏罪印已消,可她这样的碎魂,是无法转生的,且她祭过剑,甚至不如风缨他们四个,她有外物牵引,没有力气在放逐之木中休养。
但还好,他大概还有些余力,能把她带回来。
榑木枯萎,句芒只余残相,春神留给青阳氏的榑木枝也只剩最后一片叶,但是,与神族同源的那一丝血脉始终滋养着他们的魂,魂的底色,便是人间至强的愈魂术。
所以,若是将魂碾碎成药,加上榑木的最后一片叶,大概能换她苏醒吧。
叶夙没有犹豫,他闭上眼,身遭泛起春雾般的气泽,一滴一滴鲜红的血从眉心图腾渗出,坠而不落,被春雾托在半空。
与此同时,白帝剑鞘似感应到什么,化作春枝,飘向叶夙。
它好似药引,将春雾与血变作浅青的愈魂之风,源源不断地渡给阿织。
隐匿之间再现微光,却并不来自果实中的魂魄,而是羽化之光。
叶夙的身体变得透明,化作洁白的光羽,开始消失。
可是,这一次又与前两次不同,死亡并非突然降临的黑暗,他此刻的意识竟是清醒的。
大约是命运终究慈悲吧,允许他多陪了她一时,于是他亲耳听到自己魂碎,魂消,最后华为一缕无着的清风,徘徊于放逐木最后结成的果,流连忘返,舍不得远去。
东海也起风了,海浪余波抚慰大地,司岚站在岸边,不知怎么,她忽然伸出手,想要握住这风。
可惜风从指缝间流走,徒留一掌春的余温。
司岚久久凝视着自己掌心,然后她抬起头,望向海浪尽头,风远去的地方,闭目拜下。
……
眼前是无边的黑暗,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得茫然地往前走,直到看见前方似有微光闪烁,才慢慢找回自己的意识。
阿织朦胧间睁开眼,这才现那光原来是从竹窗漏进来的晨光。
竹窗下又一张书案,上面搁着几卷书,一旁有一台祺的剑架。
这是她在青荇山的屋子。
她这是……回到青荇山了?
意识很沉,好似一片混沌,可身体异常轻盈,阿织很快起身,推开竹扉。
院中立着一人,一袭白衣负剑,是师兄。
可能是今日的晨光太好了吧,师兄的身影立在这光下,就像一道虚影。
他听到动静,回过头来,问:“醒了?”
忽然一下,阿织不知今夕何夕。好像生了很多事,好像什么都没生。她看向师兄身后的春祀,隐约觉得师兄应该是来唤她习剑了。
是了,和从前每一天一样,他们会一起上山,她去竹林,他去近峰处的问剑台。
她跟着他上山,两人间只隔着几步的距离,路上本该无话的,他却蓦然顿住步子,问她:“近日在练什么?”
……练什么?不记得了。
阿织试着唤起自己心底的剑意,可惜魂上不知怎么,滞痛难耐。
然后她想起来,说:“在练沧海,但是不知为何,总练不好。”
叶夙听了这话,静静地看着她,道:“沧海一式,需要分出剑魂,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把魂养好。”
竹林很快到了,叶夙没有继续往前,阿织问:“师兄今日不习剑吗?”
竹林的清风拂过叶夙的衣袂,他摇了摇头:“今日陪你。”
阿织愣了一下,听到师兄这么说,她忽然有一点莫名的紧张,一点莫名欣喜。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是春来,竹林里绿意繁盛,微风缭绕,阿织听了师兄的话,今日没有勉强用剑,她在林中打坐调息,仔细护养着自己的魂。
时间过得很快,阿织再睁开眼,已是霞光满天。
她看向叶夙,不知是否是错觉,霞光下,师兄的身形更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