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怜见叶夙不惜自伤也要伤他,眼底一片凉意,可劫雷冲身而来,他根本无可阻挡。
就在这时,他的白袍上,似乎有一道法印亮了一下。
雷光袭来前,忽有一道身影义无反顾地出现在他身前,妄图帮他阻下劫雷。
其实,被法印牵引过去时,连澈并没有想太多,撞上反噬过来的劫雷,她甚至不觉得痛,又或许是太痛了,她反而失去知觉,只觉思绪一下迟钝,身躯仿佛都变轻了。
本能地,她还想回头再看一眼那个人,她脸刚侧到一半,视野便消失了,她的身躯猝不及防地四分五裂,在凛凛雷威下化作飞灰。
端木怜愣了愣,这才看清挡在身前的人是谁。
可分神仙尊一条魂命根本不足以化解这劫雷的威势,余下的雷威从他灵台直浇而下,他闷哼一声,魂魄竟在这一式之下淡了三分。
幸好端木怜内化过劫雷,千年卧薪尝胆,灵台早已习惯凌迟之痛,重创之下,他避开要害,竟还保有余力。
端木怜再看了一眼身前,阻在那里的身影已消失,世上已没有连澈这个人了。
真快啊,连句话都没留下,一个人便这样不在了。
端木怜垂眸看向自己的袍子,施法的人消散,法印也没有再隐藏的必要,它低低地挂在白袍的袍尾,已经黯淡失色。
端木怜认出来,那是一道替身印。
落下此印意味着同生共死,如果一方遭遇灾劫,另一方无论多远都会以身为对方当灾。
可是,替身印从来下在人身上,施术时需要两方认同。端木怜从未有闲心与人共下这样的咒印,那些跟着他的人,未必能靠近他三尺内,所以,连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把这道性命攸关的法印,下在了他的袍子上。
多么可笑,对一个袍子下替身印,要为一身袍子挡灾。
端木怜想,她好像总爱做一些多余的事,正如那年他答应让她跟着自己,她总会在他的房门外坚守昼夜,好像他需要谁护法似的。
端木怜心中没多少悲痛,只是觉得,何必呢?
引雷的咒文被斩落,凤鸣琴再无法借天劫之力清障,可是这样一来,没了凤鸣琴吸收雷威,第七道天雷的威势全数降临昆仑。
众人抬目根本不见雷霆,只见一片白光直压而下,修士们合力结成的屏障早就不堪一击,修为低的若没人保护,顷刻间便化为飞灰。奚奉雪维持的栖兰阵一个接一个破灭,判官笔的墨牢成形即碎,初初兽躯简直要在劫光中化作灰烬,他气恼之下连声兽吼,竟有自暴自弃的意味,幸好凤凰忽然衔着园虹飞来,叶夙强忍着伤,为众人撑开半幅灵罩。
端木怜冷眼注视着一众修士,声音里终于没了笑意:“看来,我实在小看你们了,该给你们找点麻烦的。”
凤鸣琴毁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来昆仑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绊脚石。若不除掉他们,今日恐怕计划难成。
杀心一起,端木怜再不顾伤势,他闭目起咒,只见一团神罚劫雷从他眉心析出。紫电白芒融聚着同样的威压,它引导着天劫之力,将昆仑的一片片白光灌入修士们所在之地。
天劫之下,护住自己简单,护住众人却难,叶夙两度被劫雷所伤,加上以剑横渡时空种下溯荒印,身上、魂上皆是伤痕累累。再者,青阳氏的五行术法根基是木,雷为木之阳,风为木之阴,面对劫雷实难相克,而天劫却在端木怜神罚之雷的加持下更强上数倍,凤凰衔起的园虹一声裂响,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这时,叶夙忽然听到了剑吟声,忽然有风拂过脸颊。
不是通天路的清气之风,也不是昆仑寒意彻骨的朔风,它是干净、微湿的,带着青荇山泥土与草木的气息。
叶夙抬目看去,只见阿织一人浮立清空,她双目紧闭,周身缭绕起逼人的剑气,剑气如风,竟能阻挡天劫之雷。
白帝剑就横在她的心前,她一手抚心,一手画圆结阵,语气凌然生威,念出一句他从未听过的剑吟:“天生剑意,纵古渡今——”
一语落,昆仑所有剑修的剑都震荡起来。
不……或许不止昆仑,剑声无边,涑水南北,东海之滨,也许所有灵剑都听到了号令,纷纷应声吟唱。
阿织继续念道:“月泽朝露,日覆山行。”
忽然,无数剑气横渡山川飞来,在她周身七十二个方位依次排开。
这样的列阵方式,竟有一些似曾相识。
“守静至笃,心不动念。”
“这、这是……”随着第三句剑吟声止,有修士错愕出声,难怪眼熟,这剑阵他们当真是见过的,在二十年前,他们攻打青荇山时,“这是守山剑阵!”
但又与守山剑阵不同,当年此时,阿织只是启阵人,结阵的剑意是问山花了多年时间,在云过台层层布下的,法阵也要以青荇山为凭。可今时今日,阿织却是凭空结成的剑阵,威力也比当年强上千倍万倍!
心已静念已消,阿织念出最后两句剑吟:“凭虚若海,身外有天。”
“万剑归心,无方——守一!”
浩瀚的剑气横扫昆仑,剑华以阿织为中心,层层外扩,剑威强横至极,竟能在这劫光倾轧的昆仑为众人拓开一片喘息之地。法阵还差最后一步,阿织手持白帝剑,将它灌入阵眼之中,冲天的剑风忽然上涌,加固阿织所结的剑阵,阵中修士被剑风冲身,几乎站立不住,阿织却坚守在阵心,持剑不放,黑于青袍猎猎翻飞。
她闭着眼,感受着剑意,这一刻她的心是极静的,她想到了师父。
藏在师父佩剑里的剑招最后一式,是师父的一缕残影。
他守在幻境的尽头,隐隐感受到灵气波动,知道有人来了,什么都没说,便开始挥剑。
阿织看到这一式便愣住了。
它和青荇山的守山剑阵很像,只是凭空落阵罢了。她的剑道悟性极高,何况这是她用命维系过的剑阵,只要师父示范一遍,没有学不会的。
问山似乎知道什么,也只示范了一遍。
然后他停下来,残影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忽道:“小阿织。”
师父已经很虚弱了,沧溟道里的残魂都没能维持太久,阿织没想到藏在佩剑里的一片影还给她留了话。
她哑声道:“师父,是我。”
“人只所谓剑,是最强之封,最利之刃,但为师曾问过你为何持剑,你可记得你的答案?”
不等阿织回答,问山兀自说道:“那年为师侥幸被青阳氏所救,听徊指引,去了沧溟道,途遇飞廉之魔。飞廉至强,却独守沧溟道深处不出,为师是以于剑道上有所悟,创立第四式。飞廉魔身上所寄之念,应与端木氏有关,是故若要为这第四式找一个传人,也该当是你。”
“何况,”问山说着一笑,“你师兄一生自苦,背负已足够多,便不劳他辛苦了。”
“端木氏借飞廉身守沧溟,为师终得顿悟,这世间最强之物,刃也好,锋也罢,最后都不该是为杀戮,而当为一个守字。能守下多少,守下什么,全凭持剑人一念,它可以很弱,亦可以很强,念无边,则无方,是为无方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