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凶之刃携天劫之威,流光断一刃紫白电光,叶夙掀起眼帘看向九婴。
三诛仙神!
白衣化作清虹,直直往九婴斩去!
九婴的骇啸惊山动海,众修士一时忘了呼吸,端木怜知道此剑之下九婴必伤天劫必断,眉头一蹙,正要挣脱开蛇蜕,突然,却见叶夙的身影和白帝剑都在九婴半尺前的地方顿住,一声剑吟荡开,朝天地扩散开去。
奇怪的是,这一声剑吟不单单来自白帝剑,也来自修士们所在的半坡,来自……沉睡在温养法阵中的阿织。
不知何时,阿织的周身铺开了一团淡青的气泽,这气泽像在抗衡着什么,越汹涌激荡,忽然,气泽爆开,剑吟声起,惊天的剑气四散,守在阿织近旁的人都被掀飞出去,阿织整个人也浮空而起,她双目紧闭,眉头深蹙,似醒非醒,露出痛苦之色,眼尾流淌出两行鲜血。
九婴、端木怜、叶夙都被这厢场景震住,一时间踯躅不前。
紧接着,仿佛为了回应阿织的感受,白帝剑再度出一声声痛苦的剑吟。
端木怜看着阿织,又看向白帝剑,血脉深处的共鸣令他最先明白生了什么,他的目光从先时的大惑不解变得难以置信,失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适才白帝剑重铸,强行吸走她的灵力,并非因为她是端木氏后人,要降罪惩罚于她。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有持剑人的血脉,所以白帝剑第一时间认下了她,接受了她,又因为千年后,白帝剑重铸于她之手,所以白帝剑吸走她灵力的同时,在她魂上烙下了铸剑人的印记。
“试问一个人,若同为持剑人和铸剑人,她的血脉曾供奉此剑,她的灵力也给养此剑,那她和白帝剑的关系是什么?
“至少此时此刻,她和它是同心一体的!”
第229章通天一途(一)
端木怜说着,看向浮立在半空,闭目难醒的阿织,大笑道:“荒谬吗?但这就是天意,这就是天道神谕!你们看明白了吗?!”
原来所谓天道,根本不能用人意去揣测。
当年端木纠一意孤行,端木氏一族强行剥离持剑人血脉,致使白帝剑分崩离析,千年不见天日。按说白帝剑应该是恨端木氏的,连神都降罚于他们。但所谓恨,所谓怨,所谓背叛与辜负,那都是人才有的情感,但白帝剑当初是因古神一念而铸,是为履行使命而来,人族的伦常与七情在它面前,都是可笑的。它不会因千年之罚而怨怪谁,就像许久之前,神没有因情有可原而对涑水畔的罪人网开一面。
这就是天道,慈悲又残忍。
劫雷缭绕白帝剑身,流光断停在九婴身前半尺,拒不往前。
叶夙回头看向阿织,周身的淡青气泽是她外溢的护体灵气,眼角淌出的血已被剑气吸收,她浮在半空,周遭被缭绕的剑意圈成了禁地,连祺和斩灵都无法接近。
他这才明白,原来阿织沉睡不醒,并非因为铸剑消耗太多灵力,恰恰相反,她的心神与白帝剑相通的一刻,这些灵力都通过溯荒弥补给她了。
只是,他用剑断开时空,重返月行渊落下封印,她的意念等同于跟他回到二十年前走了一遭。白帝剑踯躅不前,是在提醒他,她的心神已被损耗到极致,无力坚持,除非她此刻苏醒,自行将意志与剑身剥离,否则,诛仙之雷覆剑斩妖,必会令她灵识溃散,白帝剑也会随之崩裂。
三道云中漩涡开始消散,通天路即将落下,留给叶夙的时间很少,所以他根本没有犹豫,反念剑诀。
只见白帝剑凝空一滞,流光断凶性大放,问心剑意抽离剑身,连带着将劫雷也逼了出去!
堂堂劫雷,岂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即使剑鞘、剑刃、剑袍已帮忙吃下大半天劫之力,余下的雷威也直冲叶夙。距离太近,根本没有办法避让,叶夙只觉身魂俱震,疼痛到极致反而失了知觉,他喷出一口血来,再也维持不住身形,从高空直坠而下。
泯的身影一下消散,尔后在半空凝聚成形,从旁扶住叶夙,楚望威和奚奉雪也同时出现在他身边。奚奉雪见叶夙伤得不清,问:“你可撑得住?”
叶夙刚要答,耳畔忽闻雷音,他抬头一看,无数电光在空中凝结,第四道天劫就要到了。
他挥袖把白帝剑送去阿织身边。
缭绕的剑气瞬间并入白帝剑身,她眉心的痛苦色却丝毫不减,叶夙明白,师妹的灵识被耗损过多,一时间难以醒来,“泯,你去为阿织护法。”
楚望威见叶夙这架势,竟是打算与这九婴再战,忍不住拦道:“你连白帝剑都不用,要顶着天劫去对付九婴?”
叶夙道:“方才的机会已经错过,眼下若不搏一次,我们再无胜算。”
楚望威稍一思索,修罗刀忽然出鞘,“既然如此,你先歇一会儿,这里交给我!”
叶夙看向楚望威。
虽然失却了奚琴的记忆,他知道眼前人是谁。那个时不时就会被师父提起的故旧——“用刀的”、“一根筋”、“看着能喝实则三杯就倒”,每次提起,言辞戏谑,可这么多年,师父只提过这一个故旧。
叶夙道:“多谢前辈关心,但通天路已开,之后的雷劫都伴有封神之谕,每扛过一道,九婴便强上三分,想要杀它只能趁早,而且——”他看了半坡上的修士们一眼,“九婴不死,天劫不停,最后三道劫雷的威力极强,你我等闲撑不过去。”
其实叶夙这话已算说得轻了,天劫之雷,前三道最弱,中间三道依次变强,到了最后三道,玄灵之上自身难保,玄灵之下灰飞烟灭,根本没有抗衡的余地。
说着,他不顾阻拦,提着春祀身形一掠,再度来到九婴跟前。
楚望威仰头看去,云端雷海电鸣,根本不辨昼夜,叶夙一袭白衣染血,孑然立在这忽明忽晦的天光中,只身面对庞然巨兽。此情此景,好似他的生死也只在弹指之间。
楚望威原本是心忧难耐的,可忽然间,他不知怎么一恍惚,竟想到了问山,想到妖乱生的半年前,问山来山阴找他的那个傍晚。
其实这个傍晚,楚望威在后来的二十年中几乎日日回想,每一次都伴随着不解与愤怒。他甚至把问山说过的每一句话字字拆开,试图去理解背后的阴谋。
可楚望威今日想到的,与从前每一次都不一样,黄昏时分,太阳将落未落,问山越过山阴的结界,出现在生死殿,含笑和他打招呼,问他这些年在做什么。
见楚望威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他便兀自说道:“我呢,这么些年也没干什么,就是收了两个徒弟。”
青荇山虽然避世,但问山剑尊大名鼎鼎,谁还不知道他有两个徒弟。楚望威以为这句话就是个引子,真正的目的在后面,所以他没有在意,听过也就算了。但今时今日,他忽然明白,这句话才是最重要的。
原来他一直误会了问山。那时问山来找他,根本不是为了寻找溯荒,不是为了避免妖乱,他甚至不在意这一场豪赌最后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骂名,什么找到“匕”,厘清榆宁往事,那是最次要的,他来找他,原因只有一个,他放不下他的两个徒弟。
原来问山来找他,从来不是为“事”,而是为“情”。那是一个师父对于徒弟最单纯的关心,他知道自己半年后会离开,实在是无可奈何,才想将自己的两个徒弟有所托付。
想到这一点,楚望威忽然意识到,即使有这么深的芥蒂,问山最后还是选择了他。
榆宁到今日,百年有了吧,问山最后愿意相信的人,依然是他。
转眼间,天上厚重的云层已经彻底消失了,高空除了一片白,只有四处集结的电光,日与月高悬两端,说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忽然一缕惠风拂来,端木怜一怔,放眼朝四周看去,整个昆仑依旧满目疮痍,然而,似有看不见的清风垂闻这片乱劫之地。
端木怜的心狂跳起来:这缕清风如此熟悉,正是源自九重天的清气,所以这是接天的路通了?等了千年,终于路通了!
从前四极天柱在,九重天就在人界之上,后来天柱崩塌,九重天也远遁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