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清他所言含义,谢瑾宁眼眶大睁,“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郑珂猛地收紧手指,指甲嵌入齿痕,摩挲变为刮蹭,力度之大,似要将这片硬生生从谢瑾宁后颈上剜去,“谢瑾宁啊谢瑾宁,想不到你为了活命,竟然宁愿委身于这些粗野贱民!”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还只当你是不自在,结果却是你自甘堕落,乐在其中!”
“为了这点钱就能把自己卖了,谢瑾宁,你这般下贱,跟那窑子里的娈童有何区别?!”
接连几个“贱”字,如一根根淬毒的针,狠狠扎进谢瑾宁的耳膜,他耳畔嗡嗡作响,大脑轰鸣,颈后的湿润感似乎不只是泌出的汗水,还有被划破流出的血液。
但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了。
因为,更尖锐的痛楚,来自眼前人那铺天盖地、足以将人碾碎的羞辱。
与严弋情到浓时留下的爱痕,在郑珂眼里竟成了自甘堕落的不堪证明。
一股巨大的荒谬冲刷过被曲解的悲愤,冰冷的麻木感席卷全身,带走热度,也带走了谢瑾宁浑身气力。
不,或者说挑明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在郑珂眼里,就成了可以被掌控的猎物,所以才会罔顾他的意愿,罔顾他的挣扎。
谢瑾宁连辩解都没了心思,他只是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再度与郑珂对视。
那双即使是愤怒,也闪着粼粼水光的眼眸平静得如同镜面,清清楚楚地映出他那张因妒恨而扭曲的脸。
这一刹那,谢瑾宁什么都明白了。
“郑珂。”
他的声音很轻,近乎呢喃,却清晰地穿透了如破风箱般呼啸的沉沉吐息声,“说我下贱,你自己也好得到哪里去?”
带着从未有过的攻击性,谢瑾宁微微偏头,故意将那片狼籍印记显露,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在我眼里,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比起留下这些的‘贱民’,还要不堪百倍。”
“想带我回去,你真的只是好心么?”
“你、也、配?”
第80章奸夫怎会是他
谢瑾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开郑珂卡在颈间的沉重手臂,他别过头,秀美玉润的侧脸冷若冰霜。
“放我下去,今天这一切,我就当没发生过。”
指甲抽离,伤口撕裂,渗出的猩红血珠如碾碎的花汁,烙在眼底,郑珂骤缩的瞳孔也染上血色。
那句冰冷的“你也配”如同寒刃,狠狠戳破他的不甘伪装,搅起滔天嫉恨。
血液冲向头顶,“啪”,脑中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崩断。
“我凭什么不配……”
他身躯僵直,失心疯一般喃喃低语,就在谢瑾宁以为他就要知难而退之时,“郑三,驾车!”
坐起些的身子在突动的马车下栽回原位,抬起的脚踝被郑珂握住,将他往下一贯,摁倒在锦衣堆与铺着黄黑虎皮的车底。
“那种下贱之人都可以,那凭什么不能是我!”
郑珂双目充血,额角青筋暴起,身躯带着令人作呕的压迫感,将毫无防备的谢瑾宁牢牢压制,那仍有血丝的指尖死死攥住他的前襟,用力撕扯,“好啊谢瑾宁,那就让你看看,我安的什么心思!”
“刺啦——”
刺耳的撕裂声响彻云霄,寒意贴上裸露肩头,头颅靠近刹那,被屈辱和恐惧攫紧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抓挠的手在郑珂手背留下道道血痕,却仍改变不了布料如纸般被撕破的结局。
谢瑾宁面色煞白,竭力维持的平静被打破,死死憋住的泪水与尖锐恨意一同喷涌而出。
“郑珂!”被贝齿紧紧咬住的下唇渗出凄艳醴色,“别逼我恨你……”
眼前是落着星点红梅的柔腻雪肤,近在咫尺,郑珂只需动动唇,便能将一切肮脏与不堪覆盖,可他的脖子却像是灌了铁,无法前进分毫。
回荡在耳边的哀鸣在滚滚车轮和马蹄下微弱如蚊蚋,却字字啼血,将他的所有的疯狂定住,阴鸷怨愤也被冻结成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
恨。
他从未想过,这个字眼,会从谢瑾宁的口中,如此清晰地、带着决绝的锋芒,指向他。
记忆如大团浮烟涌入脑海。
驾马疾驰经过时,故意回头挑衅,就会收获那被带着骑还要扯着人衣带,叫他慢些的小少爷的瞪视:“会骑马了不起啊!”
多来几次,谢瑾宁还会气冲冲丢下一句“骑马不看路,摔死你好了”,下马一溜烟钻进马车,任他如何呼喊也不再露面了。
在得知他会参加赏花宴,盛装打扮前去,那兴致冲冲向人摆弄他新得趣物的、人比花娇的小少爷便会一下垮了脸,气鼓鼓道:“怎么又是你,早知道你要来,我就不来了。”
从他手中成功抢得白玉冠,唇红齿白的小少爷还会得意洋洋地叉腰,冲他挑眉:“本少爷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只有被我拿到手的份。”
“郑珂你烦不烦!”
“欸!这是我的东西,不准你碰……你真的好惹人讨厌。”
“郑珂……”
玉粉可爱的脸颊,带着鼻音的抱怨嗔怒,变成如今的惊骇煞白,和冰冷刺骨的三个字:
“我恨你。”
在这一刻,时间被无限拉长。
桌上的香炉摇晃几下,熏出的沉水香腻得发呕,生平第一次与谢瑾宁距离如此之近,郑珂却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捕捉到一丝他的香气。
入喉时,却也如陈茶淤酒,涩得五脏六腑都透着挥之不散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