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苏绾缡眼泪汹涌而出,心口像是被决堤的洪水淹没。
泛着酸意的,和着浓沙的,蔓延进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发烂。
“萧,萧执聿……”她几乎是泣不成声,“我,不会……”
原谅你。
可是剩下的话却都悉数哽咽在了喉间,她终究再也无法说出那些刻意伤人的话。
为什么呢?萧执聿,为什么总要用最惨烈的方式逼她就范呢?
江畔那夜的晚风她一直记得,潮湿,寒凉,刺骨,吹得整个人都冷硬发麻。
可掌心中源源不断从萧执聿滚烫胸膛里滚出的血液,却灼烧得她每一寸肌肤都在生疼。
鼻尖弥漫的血腥味,眼前晕染的刺目浓红,在无数个日夜中被拉长,又越过上京潭州的千万里,再一次地零落在眼前。
吹不散的,黏腻的,浓稠的,尽数堵在她的口鼻间。
一如既往得令人呼吸都滞住……
小院内,里里外外进出的全是人。
烧水的烧水,找大夫的找大夫,门槛几乎快要踏破。
镇子上的大夫几乎全找来了,但根本不够。
小镇上的大夫哪里见过这般严重的伤势,能用的人便更少了。
轻尘只能马不停蹄又带着人去附近的州县上找。
萧执聿的情况很凶险,不比上京那一回好多少。
房间内,大夫正大刀阔斧剪烂萧执聿的衣衫。
随着一节节碎布的落下,苏绾缡在看清萧执聿裸露的上身时,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里砸出。
初听祁铭说时,她远远没有想到萧执聿的胸口已经可以用
血肉模糊来形容了。
根本数不清有几道疤痕,只是一道明显粗长的深褐色可怖伤痕上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地布着无数条红肿的,边缘甚至泛白的新的伤痕。
大夫紧紧皱着眉头,额角的汗水大颗大颗往下掉,又去剪烂萧执聿手臂上包裹的已经被血水全部侵染的纱布。
白皙手臂上倒不再是只一处反复的划,却满密布蜿蜒着数道刀痕,几乎没有几块好肉。
鲜红的血液争相涌出,擦拭以后又不断重新洇湿。瞧得触目惊心。
“胡闹这不是!药也不上,是没打算活了吗?”大夫终于忍不住低吼了一句,“怪不得止不住血。”
后背上的伤势很严重,但是最主要的还是他身上的这些旧伤。
不对,也不能完全算旧伤,因为很明显的,这里面流的最欢的伤痕一看就是新划伤的。
包扎不当,如今又全数裂开,再又后背的一刀,可不就是凶险之极。
大夫虽早年间做过游医,也曾为那些江湖人士就诊,可是萧执聿的情况却是第一次如此棘手。
病人本身都没打算好活,再厉害的大夫,绕是华佗在世,又能如何救得回来?
萧执聿胸口中刀的那一次,苏绾缡因陷入昏迷,并没有亲历过他的凶险。
后来,也只是从丫鬟的三言两语中得知。
可是眼下,她站在这里,看见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萧执聿,好像又再一次置身于萧府之中。
她看见一盆盆的血水被端了出去,看见满院灯火通明,看见来来往往的人急得绊了步子。
后来,她站在他的床前,过往与此刻重叠,他唇齿间呢喃喊道,“绾绾。”
——“原谅我。”
他现在说。
手紧紧握住她的掌心。
当这些伤势被明明白白剖在眼前时,苏绾缡发现,原来那些她以为过不去的曾经,其实已经过去了好久。
上京的一切都像是前尘旧梦了一般,久到她需要伤口来铭记。
可萧执聿带给她的伤是无形的,而她给予的还有有形的,看得见的。
那些伤口,那些痛,会伴随着记忆一直存在萧执聿的身体里。
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叫嚣撕烂。
她曾说,“萧执聿,你要像我一样痛苦。”
——如今,苏绾缡,你许下的愿望,达成了。
——你,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