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己的剧烈起伏,无不提醒他在海底生物链中的脆弱渺小。
他必须依赖氧气,他不是鱼,没有在水中可以呼吸的鳃,想活下去,就必须全身心欢迎氧气的生成者。
卞可嘉低下头,强忍着怪物的肆意放纵,勉力在海底找回自己手脚的控制权,以依赖的姿势,拥抱自己的氧气生产器。
害怕也无济于事。
这是他自己的判断,他跟随自己的选择。
取悦,安抚,献祭,然后活下来。
卞可嘉在陆地上的个子不算矮,可是在这里,他甚至比不过一段粗壮的巨怪触手,这就是顶级的海洋猎食者的压力,威压令人恐惧,只展露部分的身躯都如此伟壮巍峨。
人类眼睛能收录的视野有限,卞可嘉仿佛紧贴着一栋高楼,即使抬头仰望,也看不见全部。
只从力量角逐对比的角度,卞可嘉完全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的余地。
但在“荆”这里,他总是拥有上桌谈判的可能。
因为怪物不是只想吃掉他。
怪物还想要他的心。
卞可嘉在海水中无法发出声音,那他便用肢体表达自己的意思。
他强忍着恐惧去拥抱,忍耐着冰冷去交付全部,姿态是满怀依恋。
甚至在他手腕上的联络环发出信号的时候,他都主动选择按下了“正常”的按钮,向上面等待着他的人类送上虚假的信息,然后再因为不够专心,身体被卷入疾流翻滚-
海面之上,哨所外围,气氛变得沉重。
“他下去多久了?”
“15分钟了,距离原定的确认时间已经过去了7分钟,还是没有回应。”
卞可嘉不是普通的平民。
这是桑亘镇最后一位活着的海筑监测员,他如果真的在边哨站出事,上面一定会追责。
但是谁能料到,变故会在这个时候发生呢?
他们所在的哨所,这一个月来都非常安全,今天的一切指数更是风平浪静,否则他们也不会让卞可嘉一个人下海。
可就在不久前,哨所的旧式雷达响了起来,居然检测出了大型海洋生物极速靠近。
那速度难以想象,等值班人员反应过来、拉起警报的瞬间,那巨物已经来到他们的脚下。
这很罕见。
因为城市边缘灌入海水后,对于海洋生物来说,这里是相对的浅海,巨型海洋生物如果硬闯,会在这里搁浅。
可是这次来的东西显然惊人,如果雷达勘测没有失误,这个大小的生动物,只要摇一摇身体,就足可以击穿水面之下的楼墙,撼动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承重柱,对他们脚下的“陆地”造成毁灭性打击。
全员立刻戒备,尽管所有人在心里都绝望地知道,他们的反击太过渺小,在这种等级的海怪眼里约等于毫无威胁。
在度秒如年的等待里,那海怪的入场却始终不曾到来。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他们除了海浪声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人们惊疑不定地互相观望,终于确定这一切是一场虚惊。
惶惶不已的人们,又过了好久,才确定危机并不曾真正发生。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想起水下还有个海筑监测员,至今没有任何回应。
海筑监测员的最后一次确认安全的信息,已是七分钟前——远超安全协议规定的间隔。
哨所负责联络卞可嘉的警卫攥紧通讯仪,重复按下按钮,试图从海底的另一端得到回应。
直到很久后,才收到了一次回应。
“安全”。
收到消息的瞬间,在岸上的人们中引起了小范围的欢呼,他们立刻按下紧急撤离按钮,要求他上浮。
可是在这之后,那边却没了后续。
人们轻松的脸上,逐渐布满严肃,没有二次确认,没有后续传讯,很难说刚刚的“安全”,是不是水底下人的误触。
就在岸上众人焦灼等待消息的同时,在海洋下被疯狂摇动的卞可嘉,感受到自己手腕上的手环一连串的震动。
按照流程,在岸上发送“紧急撤离”后,他毫无响应也不见上浮,那岸上的人就该组织潜水员下来对他进行搜救了。
他并没有离开哨所的范围。
那么人类下来,便会看到他……正在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姿态,挂在一个不是人的生物上。
他摇晃的身体边,是新鲜发生的杀戮和死亡。
鲨鱼的残骸已经沉落海底,还在渗出鲜血,融化在旁边干净的海水里。
而他作为人类,却在死亡的旋律里,与罪魁祸首相依相亲。
他一边哭泣颤抖,却一边要隐瞒恐惧,满心欢喜与信赖地拥抱着凶手——那只轻轻松松就可以像撕裂巨型鲨鱼一样轻松撕裂他的怪物。
他是人类,他不愿意被看到,他还不想放弃自己在人类社会中的身份和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