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眼看着那些人进了胥府的后门。”小六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骇,“然后没多久……里面就……就……”
她说不下去了,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停尸房内死一般的寂静,胥家之事真与谢家有关?饶是先猜到三分的谢道疏也脸色冷下来,这个消息如同九天惊雷,江愁余脸色难看,章问虞也颇为惊骇,上一世到她死,胥家之案都是谜团。
小六缓了好一会儿,才用尽全身力气继续说道:“朱壬哥吓得魂都没了,连滚爬爬跑回府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接迷糊了一晚,第二天就听到了平边侯府满门被杀的消息……”
“他吓坏了,本以为只要装什么都不知道,老实熬到出府就好了,可没想到……或许他也料到了什么,只敢偷偷告诉了我。”小六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我们……我们只想活着……只想活着啊……”她泣不成声,“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他,为什么啊!”她再次扑倒在朱壬的尸身上。
江愁余却往前一步,抓住她接着问了一句:“他们是从后门进去的,是破门而入还是从里边打开的?”
其余两人听闻这一句话,亦是目光一凝,小六抬起脸,哭腔犹豫道:“应当是从里边打开的,朱壬哥说,他亲眼所见,他们这么多人悄无声息地就进了平边侯府。”
江愁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这足以说明,胥家里面也有奸细,这才里应外合,要知道胥家骤然被灭门,第二日周遭百姓都言未曾听到打斗声。
那只能说明是有人先迷倒胥府众人,这样才能说通谢非行带着府兵便杀了军营出身的胥府众人。
会是谁?
忽然又想到李方死前所言,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如电,继续问道:“那位贵客可是女子?”
小六泪眼朦胧,愣怔了片刻,随后陷入思索
,接着道朱壬并未提及,那人浑身着黑,完全看不到脸,但身量不算很高。
江愁余默默记下,随后请小六再将朱壬所说的话,一字一句再同她说一遍,小六忍住哭,又从头开始讲。
章问虞瞧见此景,示意谢道疏到一旁,两人到了角落,章问虞便直接问道:“谢家恶行,谢大人知晓吗”
她话不客气,谢道疏没有感觉被冒犯,声音低了些:“我并不知晓,两年前我孩还在谢家别院,谢家秘要只会在主家。”
章问虞这才想起来谢家的劳什子家规,抿了抿唇道:“是我心急,向谢大人赔罪,但我同时也想跟谢大人分说清楚,谢家所为定会被重惩,谢大人此番助我等,心中感激,我也逾矩提醒谢大人一句,早日脱身,莫要身陷囹圄。”
谢道疏垂眸看着她,“多谢章娘子提醒,谢家如同参天之树,朝中盘根错节,若是有用的上某的,便请直言。”
章问虞看着他一幅弃暗投明的模样,饶是觉得怪异,还是匆匆点了点头。
等到江愁余问完,谢道疏留下来处理尾巴,示意两人先走,江愁余拉着章问虞上了马车,先是让车夫去宫门,便对着章问虞道谢:“阿虞,多谢。”
章问虞轻轻笑了笑:“能够帮到江姐姐便好,只是你可曾想过之后如何?”
江愁余:“还是先将所有消息传信给胥衡,而且……”
“而且什么?”章问虞道。
江愁余看向她:“如今最要紧的仍是北疆,我信胥衡能拿下东胡,届时和亲一事便会作罢。”
章问虞听出江姐姐话中的宽慰之意:“我无事,不过是出入不太方便,今日分别,或许要等一切平定之后才能再见。”
“会有那一日的。”
待到送走章问虞,江愁余重新回到戏馆,等了会儿才带着禾安回小院,尾巴同时也跟上来。
进了院门,江愁余同禾安说了今日的所获,同时叮嘱禾安一定要催促暗卫将信交到胥衡手中。
禾安郑重应下。
江愁余有些神思不属,她总感觉谢家只是个引子,在背后还有难以察觉的阴谋。
包括但不限于。
谢家大公子所为,谢相当真不知吗?若是知晓,他又出于什么目的对圣眷正隆的同僚下手,而且那女子究竟是谁?
种种疑团,也许还要细细挖下去。
她敢笃定,此刻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投向北方,毕竟那里决定着接下来的局势。
……
北风凛冽,御史台左都御史李严,带着一身仆仆风尘和身后的议和使团,几乎是撞开了主帅大帐厚重的牛皮帘门。
帐内光线昏暗,炭盆里噼啪作响的火焰是唯一的光源。然而,本该端坐帅案之后的北疆统帅胥衡,踪影全无,巨大的帅案后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虎符匣子静静躺在那里。
更让李严难以接受的是,此刻站在沙盘前,正对着几名披甲将领指点的,赫然是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草帽客。
区区一介白身!无官无品!竟敢堂而皇之地代行主帅之权?!
数日来昼夜兼程的疲惫,以及此刻眼前这近乎荒谬的景象,瞬间点燃了李严胸中压抑的怒火。
“大胆!”李严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略显空旷的大帐内,震得案几上的令箭筒都嗡嗡作响。他一步踏前,玄色的御史官袍在昏暗光线下分外重,目光如电,死死钉在长孙玄那张平静得近乎淡漠的脸上。“胥衡何在?!你是姓名谁,一介布衣,无官无职,谁给你的狗胆,竟敢在此代行帅权,号令三军?!”
他身后的随行御史和侍卫手按刀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帐内那几名被长孙玄指点的将领,脸色也骤然一变,眼神在来人的斥责中,手下意识已经按上了腰间的佩刀。
长孙玄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李严身上,他并未行礼,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清晰:“李大人息怒。将军接到急报,东胡意图从西北攻入,康忠郡王下落不明,军情如火,统帅便待兵前去驰援,在下不才,承蒙统帅信任,暂代处理日常军务,待将军回营,自当交割清楚。此乃军中惯例,非是僭越。”
“惯例?”李严怒极反笑,“好一个‘惯例’!胥衡通敌叛国,铁证如山!陛下震怒,特遣本官持旨彻查!他此刻‘不知所踪’,是畏罪潜逃,还是去与东胡密会?而你!”他猛地一指,指尖几乎要戳到公孙水面前,“身为胥贼心腹,嫌疑重大!还敢在此巧言令色,把持军务?我看你就是同党!”
“通敌?”公孙水的眉头终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李大人,军情大事,岂能仅凭几纸不明来历的文书定论?统帅……”
“住口!”李严厉声打断,不再废话,猛地从怀中掏出一面乌沉沉的玄铁令牌——那是钦差御史象征皇权的信物,其上“如朕亲临,先斩后奏”八个血红的篆字在火光下狰狞刺目!
“本官奉旨查案,有专断之权!”李严高举令牌,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目光扫过帐内几名将领,最终定格在公孙水身上,如同在看一个死人,“此人身涉逆案,嫌疑重大,且僭越军权,罪不容诛!来人!即刻将此逆贼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遵令!”他身后的两名魁梧御史侍卫轰然应诺,手按腰刀,如狼似虎般就要扑向公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