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人胸膛起伏不定,一下高一下低,眼皮之下的眼珠在疯狂左右晃动,却迟迟睁不开眼。
“怎么回事?”胥衡率先开口,语调听不出情绪。
寇伯缓了口气说道:“禀报少将军,这两日一直在给此人喂解瘟的汤药,从脉象上看,他的脉搏亦有所振起,但……”
他感受到无形的压力,仍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清晰而快速地交代:“属下该死!先前只顾着解瘟,虽也有例行诊脉,却未能及时察觉此人体内更深的异状。”
“方才属下以金针刺穴,探得其脉搏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属下反复验证后,才觉他体内深藏其毒,此毒无色无味,依附于气血运行之中,以至深入骨髓。”
“何时中的毒?”胥衡声音骤然变冷。
寇伯继续道:“属下推断中毒时日不会超过半月。此毒阴险刁钻,初期诊脉极难探出,若不是方才此人内腑震荡,恐怕还要之后才能知晓。”
“寇伯,可有解法?”江愁余扯了扯胥衡的衣角以作安抚,接着问道:“此人可还能醒来?”
“属下无能,尚未有解法,还需细细辨明毒源,不过方才我亦施针,想来即可便会醒来。”寇伯喉结滚动,迟迟不敢抬眼。
话音落下,榻上那垂死的躯体骤然自发弹起,接着便是止不住的咳嗽,寇伯起身扶住他,又从针匣中取了三针,缓缓推入穴道。
李方那双紧闭的眼眸猛地撑开,眼白里血丝虬结,眼珠凸得几乎要裂
眶而出,里面是难以言说的痛苦。
他的目光落在胥衡的脸上。
“嗬——!”一声凄厉到变形的短促嘶鸣从他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枯槁的脖子拼命向上梗起,青筋在松弛的皮肤下蚯蚓般暴凸扭动,沾满药渍和涎水的嘴唇剧烈地翕张着。
胥衡没有耽误,两步上前,盯着他一字一句问出心中疑惑:“始安三十五年初春,京城城东南巷平边侯府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愁余注意到,胥衡提到这一时间段时,李方的瞳孔倏地一缩,似乎眼前出现了极为骇人的事。
但他没有继续发出声响。
“那日你瞧见了对不对?究竟是谁?他乃胥少将军,你若是坦然相告,他能保你以及寡母长嫂无恙。”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方。
李方痛苦的脸上闪过挣扎,他永远无法忘却那一夜的事情,或许是为了心中仅存的善心,又或是为了护了他半年的寡母,他下定决心:
“当…夜……”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朽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翻涌的咕噜声。
他嘴唇哆嗦着,拼尽全力,终于又挤出两个模糊、却如惊雷般的字眼:
“女…子……”
“什么女子?!”胥衡俯身凑近,语气急促,“什么模样?是她指使的吗?”
“嗬……嗬……”他的头在硬邦邦的枕头上痛苦地左右扭动,每一次扭动都牵动着颈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更多的血沫从嘴角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染红了枕边脏污的粗布。破碎的音节从他撕裂的气管里艰难地挤出,像钝刀刮过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濒死的血沫:
“火……好……大的火……烧……烧……”
他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倒映着记忆中那吞噬一切的烈焰,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厉害。
“……玄……玄色…………”他断断续续,手指猛地指向虚空,指尖颤抖如风中残叶。
“……鹰……飞……飞……”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深处,变成一声痛苦的呜咽。
那枯槁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破的纸鸢。就在那“飞”字破碎的尾音尚未散尽的刹那——
噗!
一大股浓稠、暗红、带着刺鼻铁锈腥气的血,猛地从李方大张的口中、鼻腔里狂喷而出!温热的血点溅上胥衡的脸颊,更多的鲜血瞬间将那粗布染成一片惊心动魄的暗红。
那双死死瞪着胥衡的眼睛,瞳孔里最后一点的亮光,在喷涌的鲜血中,骤然凝固,寇伯伸手诊脉,随即一滞,脸色惨白。
而面对李方的胥衡僵在半空。
医庐里死寂一片,只有外边的药炉上陶罐里残余的水,还在微弱地“噗噗”作响,单调得如同丧钟。
江愁余定定看着胥衡僵直的背影,那宽阔的肩背绷紧如铁,每一寸线条都透出被强行压抑的痛苦,无法动弹。
不知多久之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直起身,动作僵硬得,他没有再看李方的脸,闭上眼,脸孔血色全无。
他转过身,缓缓睁开眼,那双冷寂眼眸深处,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死寂,轻顿片刻后,吩咐道:“禾安,马上去查飞鹰图案的势力。”
禾安应是,准备转身。
……玄色……飞鹰……
江愁余思及此,总觉得有些晃过的印象。
就像是不久前才见过一般。
到底是在哪一处呢?
她拍了拍头,离她最近的胥衡吩咐完,本就准备开口让江愁余先回去,见她忽然如此,伸出手抓住她的腕间,“可是头疼?”
语气虽然算不上柔和,却也好了一些。
江愁余实在想不起,睁开眼看向胥衡抓住自己的手,他的袖角同衣袖一般皆是玄色。
她呼吸骤然停住,猛地抬头。
想起来了,方才谢道疏身后的仆从明明穿着靛蓝衣裳,袖角却是玄色的,还用白线绣了图样,那时匆匆晃了一眼,大约能看出是飞禽。
若那飞禽真是鹰,那谢家岂不是是胥家灭门的凶手?
江愁余心中顿生这个念头,同时脑海中系统播报音提醒:
【恭喜宿主,调查胥家灭门惨案任务进度达到50%,剩余时间: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