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魂早已不知去往何处,只留下肉身僵硬地跪坐在原地,语气晦涩地问谢无恙,“那你……是谁?”
谢无恙胸膛起起伏伏,说话极为艰难,“我来自五百年后,是为祸世间、最后被仙门联手诛杀的魔头。云晚舟……”
谢无恙望着他,忽然笑出了声,眼泪顺着脸颊滚落,“我是来找你索命的恶鬼啊……”
“夺舍不会扭转时空。”云晚舟抿了抿唇,强迫自己冷静思考谢无恙的话。
“很荒唐是不是?”谢无恙指尖从云晚舟脸颊垂落,在地上微微蜷起,“但事实就是如此。我和宋多颜一样,曾想屠尽天下、夺取魇石。是你阻止了我。”
云晚舟唇瓣颤了颤,“我?”
“是。”谢无恙目光落在碎雪上,嗓音沙哑,“我便是死在你的碎雪剑下。”
顺着谢无恙的视线,云晚舟望向自己腰间的碎雪,眸光倏而一颤,“你说什么?”
他说……
他是死在自己剑下?
眼前的一切对云晚舟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令他头晕脑胀,脑门嗡嗡作响。
他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幻境,是宋多颜离间他们设下的局。
谢无恙却总是轻易将这一切亲手打碎。
他的身体支离破碎,已经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神思错乱间,那些平生不会出口的真心话一股脑全部抛出,将云晚舟所有的退路全部堵死。
“云晚舟,”谢无恙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我好恨。”
云晚舟唇瓣动了动,想问他“恨什么”,谢无恙却自己往下说了下去。
“我和他同名同姓,同样孤苦无依。为何他却遇到你?”谢无恙唇角扯起一丝苦涩的笑,“他有师门疼爱,有家可回。我却只能臭名昭著,身负骂名?”
谢无恙絮絮叨叨地细数着自己的嫉妒,也许是真的糊涂了,到了最后竟强撑着模糊的视线,对上了云晚舟的眼睛,哀怨道:“上苍不仁,云晚舟,你偏心。”
云晚舟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抱着他的手又紧了紧。
他们的关系天翻地覆,从师徒沦落死敌。
可云晚舟却仍不愿相信。
他从小将谢无恙养大,哪怕是夺舍,突然间性情大变,他又怎会认不出?
怀中的人说自己十恶不赦,可当真有魔头愿意舍弃自己,只为还天下清明吗?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从哪一步出了错?
云晚舟胡乱地想着,忽然被人扯了扯衣袖。
垂眸时,正对上谢无恙浑浊的眼睛。
那双眼睛已经看不清什么画面了,可那一瞬间,云晚舟仿佛瞧见了很多年前雪地中抱住自己寻求生机的稚童。
“仙……仙长……您救救我吧……”
春夏秋冬,四季交替,十几年转瞬即逝。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画面,却诡异般的重叠在一起。
谢无恙满脸血污,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狼狈不堪,任谁见了也不会相信他曾端坐高位、视人命如草芥。
谢无恙的声音近乎哀求,艰难颤抖着,“我还能唤你一声师尊吗?”
如今真相大白,云晚舟知晓一切,可还愿让他再唤他一声师尊?
云晚舟心脏紧攥得难受,艰难地张开唇瓣,“我……”
“我……”
同意的话就这么堵塞在喉间,任凭云晚舟唇瓣张张合合,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无恙的心情从期盼等到失落,再到释然,最后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算了。若是让五百年后的人知道,叱咤修真界的魔尊成了仙门仙尊的弟子,怕是要笑掉大牙。这样也好,至少我走后,你不会这么伤心。”
云晚舟心脏好像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疼痛蔓延四肢百骸。
谢无恙呼吸慢慢变得越来越艰难,胸膛起伏间,声音已是几不可闻。
云晚舟魂不守舍地听着他诉说着最后的话。
“你记不记得……造魂术?”谢无恙一点点回忆着《无名》书中的内容,当时他只匆匆瞥过,却因原身的身世留意了下,倒真派上了用场,“在我死后,若谢无恙不归,你便……”
谢无恙双手撑在地上,凑到云晚舟耳畔,轻声道:“以诛邪为魂引,以此身为傀儡,为他重塑魂魄。”
说罢,谢无恙双手失力瘫回,不放心的询问,“可明白了?”
此术虽为禁术,但若用于正途,也未尝不失为一个方法。
这是他最后能为云晚舟做的事情了。
只是不知云晚舟这样的人,可愿走这一步?
意识的最后,谢无恙抬起手,沿着云晚舟的衣衫一点点上移,描绘着他熟悉的眉眼,最后停在唇角,想起自己曾经在这张唇上留下印记。
指尖在唇角抚了抚,没再继续胆大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