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世事无常,物是人非。
眼前人影交叠,一张张面孔上有着同样的表情、同样的五官,密密麻麻,层出不穷,令人头晕目眩。
谢无恙忽然觉得恶心,五脏六腑将要错位的恶心。他想要呕出肺腑、呕出血肉,匍匐在地干呕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呕出来。
世间罪恶莫过于此了。
他总算知道自己为何与原身这般相像,为何能死后还魂,为何魔纹者千年难见,偏他与云晚舟弟子同名同姓、天生魔体。
原来,原来竟然这样。
望着眼前无数张与自己相似的脸,谢无恙想起了一面之缘的人屠四。
他们拥有同样清澈的眼睛,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傀儡……
没有意识全凭主人心念而动的物件。
傀儡之身,无法用灵,以神魂所塑,非上境界者不可为。
哪怕是云晚舟这种大乘后期修士,以傀儡入秘境,也差点身受重伤,灵力溃散。
宋多颜到底是如何造了这么多东西出来?
他又是什么?
不、不……
他分明有自己的意识,他方才还看到了那个人给自己赐名。
他有自己的来处,怎么会是傀儡呢?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对。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谢无恙拳心紧握,睚眦欲裂。
在宋多颜身影停在身侧之际,忽而站起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怒声质问,“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你要让我看到什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宋多颜恶劣地勾了勾唇,“不是你想知道吗?怎么又怪起我来了?”
对上宋多颜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一股寒意攀上脊背,谢无恙指尖一颤,顿觉毛骨悚然。
无力在心头蔓延,那些愤怒、震惊慢慢退却,取而代之的是绝望与无措,像是溺水的人挣扎过后,清醒看着自己沉入海底。
谢无恙肩膀发颤,指尖倏而一松,眸中生气退却,变得晦暗麻木。
喉咙好像又开始疼了,谢无恙费了好大劲才发出声音,“我……我到底是什么?”
宋多颜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你看不清吗?”
他指向一侧密密麻麻、了无生机的人群,“你与他们一样,都是我造的傀儡啊。”
“你说谎。”谢无恙咬了咬牙,不死心地反驳,“我有自己的意识,有自己的亲人、朋友,我还有自己的名字,我叫谢无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宋多颜道,“屠四也有。”
“屠四也是?”谢无恙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说我是傀儡。但傀儡乃神魂所造,你如今站在我眼前,只有一个神魂。如何再塑傀儡。”
“说来有趣,魔界衰落的这千年间,我一直待在魔宫,闲来无事,研究了许多好玩的术法。你知道都有什么吗?”宋多颜的目光平静柔顺,缓缓开口,“招魂术,控梦术,生死术,还有……”
平静湖面波涛汹涌,酝酿着暴风雨的来临。
宋多颜神情时而平静时而癫狂,像是积压许久、重见天日的疯子,“还有造魂术。”
谢无恙心神一震,耳边嗡嗡作响。
“造魂术?”
“很久之前,有个人与我说了一个猜想。”宋多颜沿着数千傀儡,抚过他们的衣服、下巴、鼻子、眼睛,“傀儡术的作用,是寄托宿主神魂,掩人耳目。可人神魂不过一缕,三魂七魄拆分也不过能分成十个神魂。十个神魂还需分出一个主魂,主魂动其余皆动,太过无趣。”
宋多颜理了理其中一个傀儡的衣领,指尖灵光一动,挤出滴血落在傀儡上,“他提出,若是能用沾有宿主气息的其他东西替代魂灵,宿主动则牵动万军,是否能塑造出一支所向披靡、宿主不死生生不息的傀儡大军呢?”
滴落的鲜血发出红光,傀儡空荡的眼睛眨了眨,竟平添了几分生气。
他朝着宋多颜跪拜,语气像是冰冷的琉璃,“尊主。”
宋多颜将他从地上扶起,故意问他,“你叫什么?”
傀儡眸中划过一丝茫然,摇了摇头。
宋多颜对他说,“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像是一双无形的手从地底冒出,死死抓住谢无恙的脚,令他退无可退。
恐惧与不安在谢无恙心中叫嚣,犹如一条冰冷的毒蛇,一点点啃食着他的心脏。
宋多颜喑哑至极,如刀剑利刃,一点点将他凌迟,“就叫谢无恙吧。”
天旋地转。
鲜花萎靡,树木枯死,溪流干涸,飞鸟力竭。
头晕目眩间,谢无恙脸色一白,失去了所有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