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晚舟接过药材没吭声,那双凤眼微微垂落,显得有些无助,又瞧出往日几分冷凝的影子。
“罢了罢了,我说没用。等到病死你别找我哭就行。”掌柜药师摆手送客。
出了药房,云晚舟抱着药站在原地又愣了会儿,听到身旁的包子叫卖声,走上前去买了几个包子,一同踹在怀里,想了想没落下什么要买的东西,这才迈步远离街上的繁华热闹。
鬼煞镇的西面,有一片漂亮的曼珠沙华丛,远远瞧去一片汪洋,红艳似火,夺人眼目,在这寸草不生的魔域,唯有此花命运顽强,别有特色。
穿过曼珠沙华丛,有一条浅浅的被黑气污染的河流,河上是一条简陋的小木桥,下头黑气蠢蠢欲动,盼着桥上人不慎跌落,让他们饱餐一顿。
过了木桥,便是鬼煞的恶鬼村了。
云晚舟点了两下足尖,轻松越过。
“小云回来啦?今日又出去帮张婶买东西了?”有人认出云晚舟,熟稔地打了招呼。
“是。”云晚舟点点头,不自在地回应。
擦肩而过时,云晚舟听见那人嘴里嘟囔,“摸样倒是好,可惜不爱说话,跟个哑巴似的,怪不得找不到道侣。”
云晚舟不自觉侧眸瞧了他一眼,那人又故作无事发生,打发他道:“不是给张婶买了东西?她估计已经等你很久了,小云快些回去吧。”
张婶是名五十岁的妇人,恶鬼村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一个月前,云晚舟带着谢无恙逃到魔域边界昏迷,再次醒来,便是这位住在魔族边界村落的张婶救了他们。
只是自从来到魔界,他再未见到谢无恙醒来。
这个人好像就这样沉睡了,如同这世间的花开花落。花会什么开,会不会开,无人说得清。
云晚舟推开围着院落的篱笆门,三间屋子先是敲响了中间那间,“张婶,在吗?”
房门从里面被人拉开,一头戴纱巾的中年妇女站在门边,仔细端详着云晚舟,好半晌才认出他是谁,“啊,原来是小云啊。有什么事吗?”
“我今日去镇上抓药,顺便买了几个包子给您。”
“什么陷的包子啊?”张婶笑眯眯地问。
这包子的陷有点难以启齿,云晚舟唇瓣张张合合,费了好大劲才将那几个字吐出来,“仙门修士肉陷的。”
“猪肉陷的啊?”张婶笑得更灿烂了,“是我喜欢的。”
对于将猪肉叫做仙门修士的事情,云晚舟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将怀里的包子递给张婶后,张婶拿出来两个,剩下的又递给云晚舟,“你的徒弟今日怎么样了?”
云晚舟接过包子,如实回答,“没什么变化。”
“唉。”张婶叹了口气,“你也别太着急,伤成那样,能保住性命就很好了。至于何时醒,就交给天意吧。倒是你,没日没夜的照顾他,也要注意注意自己的身子,万一他醒来,你自己又倒下了,你的徒弟该有多自责啊?”
“谢谢张婶,我知道。”云晚舟睫毛颤了颤,与张婶简单道完别,走进最东侧的那间屋子。
魔族本就示弱,身为边界村镇,鬼煞镇更是穷困贫瘠,因而屋内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张土炕和一个被用来做柜子的高凳子。
屋内昏暗,唯有高凳上一根烛火拼命燃烧,努力带来热与光明,照亮炕上人的半边脸。
谢无恙躺在上头,眉目恬淡紧闭,双手交叉握在腹部,面上透着不属于常人的苍白。
一层淡淡的金色结界将他照住,灵力像是活泉般流动更换,源源不断地朝谢无恙体内输送。
而结界另一头,输送灵力的源泉,便是这结界的主人——云晚舟了。
云晚舟将包子放到一边,抬手一挥打开结界,小心翼翼碰了碰谢无恙的手。
是热的,里头流着滚烫的血。
云晚舟松了口气。
这几乎成了他每日必做的一件事,哪怕结果相同,不安与后怕仍旧浓浓地侵蚀着他,叫他日夜难寐。
十几年,朝生暮死。
穹桡走后,他第一次这样期盼一件事——哪天推开房门,他的小徒弟正睁眼靠在床头,朝着他笑,再唤他一声师尊。
……
魔界的春节,比云晚舟想象中药热闹许多。
外头喜气洋洋,鞭炮烟花络绎不绝,魔族人的呐喊欢呼,将这座昏暗的城镇染了另一种光。
云晚舟是与张婶一同过的。
张婶的丈夫死得早,无儿无女。每逢佳节,旁人家灯火通明,唯她与世隔绝,孤独无依。
云晚舟起先是并没有出来的,后来听到外头谁放了烟花,又恰巧想起苍穹山禁烟火,谢无恙十岁那年因为私放烟火受罚,忽然想要出去替他瞧瞧魔界烟火是什么样的。
拉开房门时,恰好瞧见张婶房门敞开,自己坐在门口,仰头含笑地望着亮腾腾的夜空。
烟火匆匆绽放消散,衬出那张长着轻微皱纹的脸。
孤独。
这是云晚舟第一次这么直观的感受到这个词。
穹桡刚离开的时候,他应该也是孤独的,否则为什么会一连几日,执着地盯着没有点燃的灯火,一看就是一整夜?
可后来呢?
孤独成了习惯,没有了陪伴,便不会再有孤独。日久天长,除了徒弟们偶然想起,他自己的春节又是如何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