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那人此刻也是出气多,进气少——看起来没几时好活了。连云枝顿时失了踢上三脚,还掉往日恩怨的兴致。——这人看起来一副要死的样子,他再踢个三脚,不就把人踢死了?到时候还要担上一条人命。他是修士,以后是要得道成仙的,可不能妄动因果,草菅人命,平白留下杀孽。可就这么走了也着实有些不甘,连云枝绕着慕城走了一圈,找到慕城头的位置,停下。“喂。”慕城的头动了,他似乎挣扎着想抬起来,但失败了。于是连云枝帮了他一把。他用鞋尖勾起慕城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他目光一寸寸从慕城脸上扫过,看到他沾满了血迹灰尘的脏污长发,看到他贯穿了整个右脸甚至让皮肉都翻出来的狰狞鞭痕,看到他不再笑的眼睛紧紧闭着,毫无神采。连云枝想起很多事。他想起八年前他落水后醒来,雄赳赳气昂昂领着侍从想去慕府找场子,却被父亲拦下呵斥:“慕府现在不一般了,你不要给我惹事。”他想起他被测灵石测出是极品木系单灵根时祖父开怀大笑的脸,想起隔天慕府便传出慕城是举世罕见的“万纳灵根”,把连家为恭贺连云枝灵根优异而大摆三天流水席之事衬得像个笑话。他想起他刻苦修炼成为同龄人中第一个引气入体之人,可当天晚上四方城中便传出慕城连破三级直抵练气三层的消息。他想起他九死一生,拼了命才成功筑基,他以为慕城已死,他已是同龄人中的第一人,可出关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慕城没死在秘境里,他金丹了。他想起他猎杀的第一个三阶妖兽,他洋洋得意,喜不自胜,满身伤痕却不以为意。然而没几天,慕城便超不经意地抛售了自己猎杀的五级妖兽皮,并淡然应对周围称颂:“五级妖兽而已,有什么好炫耀的?难不成我还要雇说书人去茶楼讲故事不成?”于是众人皆说,那个在茶楼讲了三天连云枝猎妖事迹的说书人是连云枝自己雇的。他没有!他只是在第一次听到那人夸耀自己时,派小厮过去给了一大笔赏钱而已!……连云枝深呼吸了一下,平复心情。他不再想过去,他看向现在。他感受着自己充沛的筑基中期的修为,他看向曾经是天之骄子的脏污废人。废人睁开了眼。那双眼布满血丝,如受伤的幼狼般赤红狠厉,且无用。“呦,”连云枝皮笑肉不笑地轻声嗤笑,“慕少爷几年不见这么拉了?”慕少爷盯着他。赤红的血丝一点点散去。“……你谁?”连云枝:“……”连云枝惊呆了。他连生气都顾不上,立刻弯腰伸手在慕城面前晃了晃:“你瞎啦?”慕城眼珠子随着连云枝的手掌动,显然没瞎。但他表情依旧平静无波,眼里依旧微微布着疑惑。连云枝咬牙切齿不可置信:“你、不、认、识、我?!”慕城歪了一下头,那表情似乎在说:我该认识你吗?连云枝深呼吸了一二三口气,终于冷静下来。“你失忆了?”连云枝问。慕城摇头,目光平静无波地在连云枝身上打量,似乎在说:你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吗?我为什么一定要记得你?连云枝:“……”连云枝:“……”连云枝要被气疯了!!!他也不顾慕城身上的脏污,一把揪着人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可这大幅度的动作立刻牵扯到慕城身上的伤口,慕城“噗”地一声吐出血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他呼吸和脉搏都几近于无,看上去和死了没什么两样。连云枝正在气头上,怎么能让他死?当即便掏出补灵丹往慕城嘴里塞。一颗,两颗,三颗……慕城灵根被废,修为尽毁,丹田处也破了个大洞,这些补灵丹是有一些用处的,但作用微乎其微。三四颗喂下去如泥牛入海,几乎没留下半分痕迹。连云枝皱着眉掰开他的嘴,捏着玉瓶将一整瓶补灵丹全部灌了下去。好像有点用处,呼吸心跳脉搏都平稳了些,看上去没那么容易死了,但人还昏迷着。连云枝黑着脸把人扛在肩上往连家走。月亮从树梢上升了起来,清清冷冷地照亮这条小巷。像麻袋一样被连云枝扛在肩头的废人却静静睁开了眼。他的脑袋垂在连云枝背后,看着脏污昏暗的小巷一点点离自己而去。他的脸颊轻轻地,毫无所觉地贴在连云枝的背上。一股清淡好闻的草木香环绕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