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若有似无窥探的目光,理所应当的态度,每当他从那张老房子的大床苏醒时,某些凌乱的记忆却逐渐变得清晰。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已经在他心间,只是还需要一个能接受的理由。“三年前,是我们一起送何小燕离开的。”在孟非晚怜悯的目光里,他窥见了属于真实世界的记忆。“我们是小学同学,在二年级的时候你家就搬走了,后来初中都是在镇里上的,那时你已经改叫游情了。后面罗娑节你们回来过几次,我们虽然也见过面,但从来没有说过话。”孟非晚陷在回忆中,一字一句将那些过去的事宣之于口。“在你改名字以前,我们都叫你邬昀。”她说。“邬昀……”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间崩塌了一角。那张熟悉的面孔,总是含笑的双眼,被温热的手指触及身体的感受,还有记忆里朝夕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最后变成一副空荡荡没有尸骨的木棺。他苦苦追寻的真相又是什么?如果那个人是一个被困在过去的影子,是他记忆里的游魂。“这算什么呢?”游情喃喃道。发紧的太阳穴感受到一阵阵抽痛。那双总是清明冷静的眼睛里,此刻却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像被打湿的湖面,终于映出了属于自己的倒影。一滴血落在了黑暗的缝隙里,贪婪汲取着新鲜血液的触手攀上他的指尖。那些灰暗的过去,好像顺着花蕊中伸出的触手,将他卷入记忆的浪潮之中。他看见岚在哭。……“半天了怎么没动静?”有人指向枯井里,“这也不深啊,不就才几米。”“起来,装什么死,不就是摔了下脑袋吗?”有人鄙夷地向里面吐了口口水,“真是扫把星。”可不论他们怎么说话,那个苍白瘦弱的背影仍然一动不动地侧躺在枯井底部,从上面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谁让你们这么搞的,虎子,这是你出的主意,你说蒙住他的眼睛来这里玩捉迷藏的,现在你把他推下去,可不关我们的事。”一个人似乎是害怕了,一股脑将责任全都推到了领头的男孩身上。“不是你们说他有爹生没爹养,怎么欺负都不吭声吗?”胖男孩撇嘴,“得了,赶紧搬梯子过来呀。”他伸出手指,在倒下的那副苍白瘦弱身体的鼻子下面试探了一下。“不好了,没,没气了!”几个孩子瞬间白了脸,吓得四散开来。虎子翻过男孩瘦弱的身躯,却摸到了一手血,他的头磕在井底凸出的石块上,半边胳膊被蹭出一道极深的伤口。“不,不关我的事。”“我……我先走了。”“不准走,”虎子怒目圆睁,“死了就死了,今天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把他埋到山上去。”“可是,万一被大人发现了怎么办?”有个孩子胆子小,吓得腿都发抖起来。“他们都在忙罗娑节的事,哪有功夫管邬昀。再说了,也是他自己跑到青山惹怒了山神,关我们什么事。”虎子威胁道,“你们谁敢说出去,谁就承担这个责任。”几个小孩面面相觑,终于还是忍不住点头。他们忍着恐惧将男孩背起来,几个人偷偷从家里拿了铁锹和火烛,摸着黑一路往山路深处走。“这里怎么有个山洞,怪稀奇的。”“要不直接丢这里面算了,省得我们埋了,问起来就说他自己疯跑上来,不小心摔里面了。”“但我妈说不能过这条分界线,我们还是别往里面走了吧……”“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难道你怕鬼?”虎子哈哈大笑起来。“我才不怕,去就去。”被嘲笑的男孩脸涨得通红。几个孩子相互打着气,从那个极窄的羊肠小道慢慢走进山洞。“这里面也太大了吧?”“找个地方赶紧埋了他,一会天彻底黑了我们要怎么下山,动作快点。”虎子不耐烦地吩咐。身体越来越冷,冷得像浸在冰水里。那些意识开始飘远的时候,从泥土深处钻出来的暗红色藤蔓,如红线般缠上邬昀的手腕,一寸寸穿透他的皮肤,钻进他的骨骼。于是这具因无法忍受疼痛而濒死的躯体,出现了回光返照的场景。是母亲熟悉的面孔,她含笑而温柔的眼睛,在那座逼仄却温馨的小院里,将拆开的毛线团编织成一条舒适的围巾。无数个害怕的夜晚,田垄里捡到的那只小狗温顺地靠在他怀里,散发着热腾腾的、刚煮熟的米饭香气。可这一切的美好,都被那个男人给毁掉了。他身上永远带着酒气,醉醺醺地在房间打砸物品,母亲的身上都是伤,邬昀扑上去咬他,打他,却被无数次地扔在一边,膝盖和手肘满是因撞击留下的淤青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