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犹豫,蹲下来抚摸女孩毛茸茸的脑袋:“小意,为什么不睡觉呢?”女孩泪眼汪汪:“我想听小王子,求你啦哥哥,你说过的,会给我讲完的。”“那你乖乖睡觉,我就给你讲好不好?”他抱起娇小的女孩,她的头发已经及肩了,棉布的小睡裙脏兮兮的。这是实验对象13号的孩子,那个女人感染花肺后状态很差,为了保护自己唯一的女儿,主动和凌博士签下了协议,被注射了提取所谓“异人”的血清。园区有太多这样的家庭,从小孩到老人,他们这些人只能尽自己所能多关照他们,却也有疏忽的时候。小女孩靠在邬昀的怀里,轻声向他询问:“哥哥,什么是花肺病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极其干涩:“就是小意感冒时候那样,嗓子疼想要咳嗽,身上也痒痒的。但小孩子如果听话,早睡早起好好吃饭,就不会得花肺病了。”“那我听话,妈妈会回来吗?”女孩天真的神情深深刺痛了他,他却只能轻拍着她的后背,扯出一个温柔的笑脸:“肯定会回来的,只要小意听话。”女孩伏在他的胸前,睫毛挂着泪珠。邬昀刷开门禁卡将她送回去,替她盖上被子,然后重新回到实验室,开始一轮新的工作。机械铃声发出平缓的声音像条生命的线,继续往前走着。“那你有考虑自己的家人吗,她还需要长期治疗。”凌博士的目光极为悲悯,“据我所知,她带着一身病痛千里迢迢跟你来到园区,如果断了注射药物的补给,你们又该怎么继续生活?”“不劳您操心,我会带她回家的。”邬昀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男人。凌巍,他总是以最慈祥和蔼的模样面向大众,心里却藏着把钝刀,相处时一点一点将它磨锐,插入每个亲近者的心脏。邬昀无数次站在手术室的门外,隔着病房的玻璃望向逐渐枯瘦的母亲。她用口型笑着对自己说:“我没事。”转瞬间就留下满地沾血的花瓣。冬日里稀薄的阳光照在落地窗边的病床上,她的眼神是那么忧郁。她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他戴着防护面罩,疲惫地握着母亲的手:“等您好起来。”“我想在床头摆瓶百合花,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花香的气息了。”她靠在床头,温柔的神情带着眷恋。“我们以前的旧房子,只要打开窗户就能闻到花香,我好想再看到那些过去的人或事物。”女人苍老却仍然柔美的面孔满是笑意:“我们都要遵循事物发展的规律。”“所以,我想你不要太累,再笑一次吧。”她伸出手想要去摸邬昀的脸,却只摸到冰冷的防护罩外壳。那些冰冷的药剂打在血管里,时常让她感到迷惘。她有时候哭,有时候笑,有时候对着窗外发呆,跟着不存在的人讲话,有时候会把别人认成自己的儿子。“你要笑啊,我们要等他回来。”她的神情变得落寞,眼角渗出泪水。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邬昀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将所有的事物打点妥当。“我要回一趟青山村。”他郑重其事地握住女人的手。“青山村?”女人喃喃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我记得啊……我记得那里啊……”她抱着自己的头,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我的小云,他丢了,他没有回来了。”“别哭,我这次回去,就把他带回来。”邬昀替女人擦去满脸的泪水。实验室的人说,207号是一个空心人。这个代号所指向的身份是内敛的,漠然的,极少展现情感的,就像末世里已经死去的人,因为不知道自己要通往何处,于是这幅空荡的躯壳兜不住他飘飘欲散的灵魂。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只有极致的爱或恨才能撑起花种空荡无心的皮囊,所以他的归来,是一场漫长的屠宰。收容所里关着怪物邬昀的手臂无比酸痛,几乎要抬不起来,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他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在又一次用尽力气的时候,伴随着沉闷的断裂声,男人的小腿被砍了下来。他看着那截断肢和昏迷不醒的男人,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田小玉倒是出乎意料地胆子大,虽然嘴上说着自己晕血,整个过程却都在他们附近,看见这边完事,她长舒一口气。但这只是暂时的解脱,虽然他已经尽可能快地完成了任务,但后续男人的命是否能保得住,他就不能确认了。即便保住了性命,未来的路也依旧荆棘丛生……至少,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了那个人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