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静!”一声尖利的厉喝压过场中的嘈杂。
空地前方临时搭起的高台上,琅琊坊的坊主——一个脑满肠肥、穿着簇新绸缎却掩不住满脸油汗的胖子,正点头哈腰地侍立在一个身着深紫蟒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身旁。
老太监眼神阴鸷,正是方才在废料房宣旨之人。他身后,还站着几个身着宫装、神情倨傲的女官。
老太监目光如毒蛇般扫过黑压压、噤若寒蝉的匠奴人群,最终停留在被禁卫拖到台前、依旧昏迷不醒的盲眼阿嬷身上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寒的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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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家乃慈宁宫掌事太监,陈德海。”
他慢条斯理地抚弄着手中的拂尘,“今日丑时三刻,慈宁宫供奉的‘百鸟朝凤漆屏’,突生异变!屏上百鸟羽翼所嵌之金丝,竟……竟如同泪珠般纷纷脱落!顷刻间,百鸟泣羽,凤仪尽失!”
“太后她老人家惊怒交加,凤体违和!”陈德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
“此乃大不祥!是对太后凤威、对皇家天颜的亵渎!经查,此屏乃尔等琅琊坊去年所呈!尔等……该当何罪?!”
“轰!”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百鸟泣羽?这…这怎么可能!”
“天要亡我琅琊坊啊!”
“冤枉啊公公!那屏送去时还好好的啊!”坊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定是…定是有人暗中破坏!求公公明察!求太后开恩啊!”
“开恩?”陈德海冷笑一声,拂尘指向台下惊恐的人群,如同判官笔点向生死簿,“太后口谕:琅琊坊上下,凡与漆屏修复、监造、押运相关人等,限十日之内,修复此屏!若逾期不修,或修之未复旧观……”
他故意顿了顿,阴冷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绝望的脸,才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的裁决:
“满——坊——处——斩!鸡犬不留!”
“满坊处斩”四个字,如同四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哭泣声都消失了,只有粗重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喘息。
绝望的阴云彻底笼罩了这片空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坊主瘫软在地,面如死灰,裤裆处迅洇开一片湿痕。
“公公!公公饶命啊!”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凄厉的哭嚎和求饶声。匠奴们纷纷跪倒,磕头声此起彼伏。
陈德海却不为所动,冰冷的目光扫视着人群,像是在挑选祭品。
最终,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舔舐到了被铁链锁着、站在人群边缘、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的江烬璃身上。
“谁是此屏的主修匠人?”陈德海明知故问。
坊主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爬爬地指向人群中的江烬璃,声音因为恐惧和急于脱罪而尖利变形:
“是她!是她!江烬璃!这漆屏最后的关键嵌金工序,就是她做的!定是她手艺不精,心怀怨怼,故意弄坏了御宝!公公!罪魁祸就是她!与我等无关啊!”
刷!
所有的目光,如同无数道冰冷的箭矢,瞬间聚焦在江烬璃身上!有惊愕,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了替罪羊的、扭曲的庆幸和怨毒!
“对!就是她!这个六指怪物!”
“定是她触怒了漆神!”
“把她交出去!让她去修!修不好就杀了她祭天!”
指责和咒骂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将江烬璃淹没。
她成了众矢之的,成了这滔天大祸唯一的、也是最合适的祭品。
江烬璃站在那里,冰冷的铁链勒进皮肉,背上的鞭伤在混乱的推搡中再次崩裂,传来阵阵刺痛。
她看着台上坊主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肥脸,看着台下那些为了活命而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昔日“同伴”,一股冰冷的怒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
不是愤怒于被诬陷,而是愤怒于这赤裸裸的、要将她推出去顶罪的卑劣!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被火光照亮的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高台上的陈德海和瘫软的坊主。
她没有辩解,没有哭嚎,只是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穿透这片绝望的喧嚣:
“十日?修复百鸟朝凤漆屏?”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字字清晰:
“公公可知,此屏所用‘千丝嵌金’之法,乃失传秘技?所用金线,乃特制‘绕指柔’?非原手艺人,纵有图谱,十日之内,也绝无可能复原其神韵之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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