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如同融化的金水,泼洒在靠山屯打谷场的每一个角落,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又细又长。
土台边斜插着几根晾晒用的竹竿,挂着半干的玉米棒子,风一吹,便轻轻磕碰出沙沙的脆响。
场边堆着几摞麦秸,散出干燥而微甜的草香,与远处牛棚飘来的粪土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村庄傍晚特有的气息。
几只老母鸡在角落里刨着土,爪子刮过石子的声音清脆入耳,又忽地扑棱着翅膀飞开,仿佛也被这凝重的气氛惊扰。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只有那只被林英随手放在地上的小狼崽,用它那双带着野性与懵懂的蓝色眼珠,不安地打量着周围这圈巨大而陌生的人形生物。
它的鼻尖微微抽动,湿润的鼻头沾着泥屑,不断嗅着地面,那是北沟子腐叶与黑泥混杂的潮湿腥气,还带着一丝母狼残留的乳膻味。
它喉咙里出“呜呜”的、带着奶气的低吼,像一根细弦在人心上轻轻拨动。
绒毛蓬松却凌乱,沾着枯叶与泥块,指尖若触上去,定是粗粝中带着未褪的暖意。
那股子独属于野兽的腥膻气,随着晚风,若有若无地飘进每个人的鼻腔,像一道无形的烙印,刻进记忆深处。
这股味道,是铁证。
没人说话,但无数道目光在三个人之间疯狂地来回扫射:
冷静得如同山巅孤松的林英;脸色由红转为铁青、再由铁青转为煞白的赵铁柱;以及那个站在土台上嘴巴半张,仿佛被鱼刺卡住喉咙的生产队长张有财。
刘老三蹲在张有财脚边,手里还攥着半截烟袋锅子,灰白的胡茬沾着烟丝,浑浊的眼珠滴溜溜转着,喉头滚动,像是迫不及待要喷出下一句恶语。
“赵副队长,该你了。”林英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她就那么站着,衣衫在进山时被荆棘刮破了几处,布条边缘毛糙,随着晚风轻轻摆动,出细微的“簌簌”声。
丝有些凌乱,几缕黏在汗湿的额角,指尖能想象那微黏的触感。
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雪夜里燃起的两簇火苗,映着残阳,灼灼逼人。
她没有看赵铁柱,目光平视着前方,仿佛他不过是路边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
这种无视,比任何羞辱都来得更加致命。
赵铁柱的拳头在身侧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指缝间渗出几道血痕。
他感觉全村人的目光都变成了尖锐的钢针,一针一针地扎在他的后背上,又痛又痒,让他无处遁形。
他喉头滚动,咽下一口腥甜的气,耳膜嗡嗡作响,连自己心跳都听得清晰——咚、咚、咚,像战鼓在胸腔里擂。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真的做到了?
北沟子老林!那是连他爹,靠山屯上一辈的老猎手,都只敢在白天结伴、带足了家伙才敢进去的地方!
林子里有狼,有野猪,甚至传说还有熊瞎子!
她一个女人,空着手进去,不但毫无伤,还在短短半天之内,就带回了一只活的狼崽子?
这不是打猎,这是神话!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无数个念头在疯狂冲撞。
作弊!她一定是作弊了!
可是,怎么作弊?
这狼崽子身上的野性做不了假,那股子山林深处的气息也做不了假。
难道……难道是陈默那个知青帮的忙?
可他一个城里来的小白脸,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别说抓狼崽,不被狼吃了就不错了!
“铁……铁柱……”旁边一个平日里跟他交好的汉子,声音干涩地提醒了一句,嗓音像砂纸磨过木头,这一声,像是点燃了炸药桶的引线。
赵铁柱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林英,声音嘶哑地吼道:“我不信!你肯定使了诈!这狼崽子,指不定是你从哪里早就弄来,藏在山林边上的!你根本就没进北沟子深处!”
这话一出,原本已经开始偏向林英的人群,又起了一丝小小的骚动,几个妇人交头接耳,压低的议论声像蚊蝇嗡鸣:
“是啊……这也太邪乎了……”
“可那狼崽子,瞧着真不像是养的……”
孩子们缩在大人身后,探出脑袋,眼睛瞪得溜圆。
张有财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跳出来帮腔:“对!铁柱说得有理!谁知道你是不是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一个女人家,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他身边的刘老三也立刻扯着嗓子附和,唾沫星子飞溅:
“就是!肯定是早就准备好的!想用这种法子骗过大伙儿,好继续霸占着猎户的位子,跟外男不清不楚!”
然而,这一次,响应他们的人却寥寥无几,大多数村民只是沉默地看着,眼神里充满了复杂。
有人低头搓着粗糙的手掌,有人望着天边那抹血色残阳,仿佛在等神明裁决。
人群边缘,老族长那双浑浊的老眼,一直没有离开过林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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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里的拐杖在地上轻轻点了点,出“笃”的一声闷响,像钟摆敲在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