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活泼的笑容,一对狐狸眼弯成了月牙,眼眸像混了清澈透明的湖水,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怜爱,但这却是此时此刻的阿离不可能做出的神情。那双眼眸格外明亮而又温柔,像一湖春水,打翻在春天里,那双熟悉的眸子,似乎正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阿离吓了一跳,扬起手便将无辜的铜镜打翻了。可谁知道她摔的竟然是浮生镜啊!这是真的浮生镜,那她先前费尽心思偷出来的是啥?浮生镜被她摔碎了,怎么办?还能用吗?孟三姨眼睁睁地看着这只心高气傲的小妖矮下身子,将四分五裂的铜镜碎片拾在掌心,尖锐的镜片划破了白皙的皮肤,赤红的血滴下来,染红了她豆青色的衣裙,但阿离却视若无睹,只管将碎片握紧,以防再摔。分明是她自己摔的,如今却当宝贝似的护着,真是疯子。孟三姨不再说话,她的灵魂随着浮生镜的破碎而被撕裂,临死前,她开始回忆自己不断被拉长的一生,眼前逐渐浮现出一个神似秦娘子的脸颊。那是秦娘子的母亲。孟三姨称呼她为小姐。当年,小姐家道中落,父母双双离世,表舅周氏便随意为小姐指了一桩婚事,孟三姨就是小姐的陪嫁丫头。原以为至少可以陪着小姐安稳度过一生,谁知那户人家却因家中贫困,将已有十月身孕的小姐卖与一户富贵人家,与他们那早亡的儿子冥婚。孟三姨隔了一日才寻到那口被封死的棺材,她奋力将棺材撬开,看见了满身血污痛苦挣扎而去的小姐,还有那咿呀咿呀的婴儿秦娘子。自此,二人相依为命努力生存。一次,秦娘子为保护孟三姨,被那邪恶的贼人在姣好的面容上砍了一刀。那是一道长而深的疤痕,从额头到下巴,像分隔两地的险峻山崖。孟三姨有愧,她发誓要誓死保护秦娘子,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后来,许是老天眷顾,她们两个凡人女子,从一道道锋利的刀口下活了下来,最后藏去乱葬岗,一个学会了傀儡术,一个变成了鬼生子。而如今,她却只能走到这了……孟三姨的灵魂躲在浮生镜里,记忆顺着破碎的镜片,一帧一帧溜进阿离的脑海之中。可狠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阿离唏嘘于她们的故事,但她们依旧是罪孽深重,不可原谅!孟三姨的死,是上天报应!阿离跪下身子,用两手托起那破碎的浮生镜,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密室。而外边,正是鸡飞狗跳之时。一道利箭如闪电般朝着花月楼正中央的舞台急冲而来,只见它直直刺破红绸,携风灭了几盏灯火。台下的人群一哄而散,这些人多是生性□□的凡人,他们只知风月之事,哪里见过这种骇人场面,一见那破云之箭气势汹汹,硬是被生生吓晕了过去。“怎么回事!?花月楼遇袭了!”人群里有人高声喊道。花月楼外,男人伫立在楼阁顶端,他一身玄衣,如墨影般点在半空,紧接着,手印一变,身后便现出百道符纸。男人低沉的嗓音从唇间蹦出,“符出。”无数道利箭直袭花月楼,在即将刺穿心脏之前陡然停下,唰啦一下转了方向,刺进了地板。发觉自己将死却没死的人眼球一翻,吓晕了过去。于是,偌大的花月楼霎时间乱成了一锅糊粥。面对这一番动荡的场景,不擅法术的杜月倒真被吓懵了,她一手抓起裙摆,不顾形象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躲到了一处结实的柱子后面,头上的发髻簪子因碰撞而变得歪扭,她想拿什么东西防身,又或是向他人求救,这些都没有做成。混乱中,她突然被一人抓住了手腕,直往花月楼外奔去。能让数百道符纸在一瞬之间夺空而出,全天下没有几个道士做得到。可眼前这人,非但做到了,而且做的很轻松。秦娘子于高楼之上与对面之人打了个照面,心生震撼。“阁下哪门哪派,还请报上名来。”月影高悬,长街灯火却明亮了半片天。阿离推开几个拦路人,从混乱的大门中钻出来,脸上还沾了些灰尘,像只英勇又脆弱的小猫。“祁渊!”话音刚落,祁渊便如离弦之箭般从高楼一跃而下,只身来到她的面前。秦娘子狡诈,趁机动手,催动妖力朝祁渊倾泻而去。那道极速坠落的身影丝毫不慌,只见他双手凝聚起灵力开始结印,周边的空气紧跟着凝滞,那气势汹汹的箭雨在触碰到墨色衣角的瞬间便霍然停住了气势,化作飞羽消失不见。阿离盯着那张从天而降的神颜,眼皮微微抽搐,头抑制不住的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