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宁烛推开徒弟,独自撑着身子跟他进了殿。大殿中,纱幔轻扬。陈宁烛见四周绝无藏人可能,腿一软,缓缓朝寒清秀跪了下去:“寒师伯……”寒清秀摇手:“当不起!”陈宁烛低哑地说:“我知道师伯生我的气,我该听师父的,早来找您。”寒清秀一怔:“什么?”陈宁烛自顾自说:“我不来是因为,我不信任师伯,我不信任何人,但这回我看出来了,寒师伯是我师父的真朋友,是真关心我师父。”寒清秀慢慢转回身,皱眉打量他。“都说人走茶凉,别的我也不求,我现在就想找回师父的肉身,想托师伯请神……”寒清秀一挥袖子:“陈宁烛,说什么人走茶凉?我不帮你们傀门,还不是因为你是个背信弃义的叛徒!你现在有什么脸来跟我说这些?你可知道,你师父的肉身被符流天‘请’去做药引,江湖传闻,一盅血、一块肉,便能提升十年才能修得的灵力!”陈宁烛蓦地抬起头,浑身都在抖。“枉费钟燊那么看重你,你却连他的肉身都守不住!你可知,咒门这样一闹,直接坐实了你师父得了长生的谣言,如今江湖之上都在觊觎他的肉身,哪个不想分一杯羹!”“师伯,我没弃师父于不顾!”陈宁烛顾不上膝盖上入骨的疼,往前爬了几步,拉住寒清秀的大氅,像个乞讨的孩子,“求你告诉我师父在哪,我要接他回家!”“钟燊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不知被咒门拘在何处,符流天对外宣称钟燊在他咒门养伤,说钟燊曾有言,要与你陈宁烛断绝师徒关系,你就算找到他,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又有什么用?”他这话不假,神降门最忌替自己请神问神,他真不知道钟燊现在身在何处。“不是的,师伯,不是的!”陈宁烛捂着自己的胸口,痛得恨不能把心剜出来,嚎叫,“师父他已经死了!我想拿回他的尸身而已!我愿出黄金万两,求问师父下落!”“你说什么?他死了?”寒清秀稍怔,呵斥道,“陈宁烛,当时你带钟燊走时是怎么说的?不是说要正式开山立派,伺候你师父颐养天年吗?人到底怎么死的?!”陈宁烛瘫坐在地上,颤声说:“师父他,他不同意……不同意……”山顶夜风寒,大殿中的蜡烛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子时中,钟声一响,山顶各个角落点起长香祭神,橙红的香头明明灭灭,宛若坠入凡尘的星。沁入心脾的香味弥散开,陈宁烛混乱的内心稍稍安定,就坐在地上,断断续续把钟燊的决定,还有交代他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钟燊发现东海仙岛得来的关于仙人的画卷,居然真的有迹可循。只可惜,卷中所记载的,是人一辈子无法到达的距离。当时,钟燊对陈宁烛说:“一辈子不行,那就几辈子好了。”他想出了离魂的法子,陈宁烛还真就听了他的。因为他还说:“宁烛,你当我真是为了求长生吗?我只是想,让世道不再纷乱,让普通人也能过得富足太平,你愿不愿意帮我?”若不是符流天从中作梗,恐怕钟燊早已经寻到了仙人,可还未开始便功亏一篑,令人唏嘘。陈唐九恍恍惚惚从梦中醒来,早已是泪流满面。这些过往,他抓破脑袋也记不起来。周围全是断壁残垣,“保定药铺”的牌子被他坐在身下,裂开两半。半晌,他才想起来,自己跟苏少爷被炸弹波及到,自己被符沂白拉入了幻境,刚才是又做了梦中梦。:等等,苏少爷是不是没进来!他一骨碌爬起来,奔向方才苏少爷站着的地方。没有。刚刚那房塌了,苏少爷却没在原地,不光是他,跟符沂白一起的那些手下,也一个都没在。看来,符沂白就只想自己逃命,自己是因为用树枝绑住了他,也被他一并拖进来,算是因祸得福。那苏少爷……陈唐九的浑身血都冻住了,抹了把眼泪,忙不迭寻找阵眼。幻境完全还原了爆炸那一瞬间的情形,碎石瓦砾在半空悬浮,没有温度的火焰凝固在身边,时间在这里完全停止。天地间一片混乱,短时间根本没法看清阵眼所在,也没看见符沂白。陈唐九心乱如麻,在面目全非的街道上兜着圈子,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荒唐怪诞的感觉。怎么办?自己要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了吗?忽然,身后传来一股淡淡的香气,让他忽然就平静了一些。那味道他再熟悉不过,是沉香木。他缓缓转头,就见三火就站在自己身后,正笑吟吟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