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唐九受惊,脚下一滑,整个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余光瞥见脚下淌成小河的蜿蜒长阶时,心里绝望地叫声了:完了!危急时,身后有个人抱住了他,是一个同样没有任何温度的身体。奇异的是,在这滂沱大雨中,陈唐九居然闻见了熟悉的沉香木气味,跟他陈家被烧毁的祠堂里那块傀门老祖的牌位一模一样。陈唐九大口喘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稳住身体刚要道谢,回头一看,扶住自己的人居然是三火。“你,怎么上来的?”话一出口,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是沙哑的、颤抖的。三火没解释,只淡淡说:“天不好,下次再来吧。”陈唐九这暴脾气,要在平时肯定跟他对着干,但看了眼前方满是雨雾的山路,妥协了。他觉着,三火再厉害也是个人,这样的环境,是人就不该干爬山这种混账事,而且爬的还是五岳之首的泰山。很多人爬山是为了祈福,要是爬山被雷劈了,那自己估计会成自秦皇封禅以来最大的笑话。三火垂着眼,很认真地看脚下的路,有时候还会抬头看天,就是不看他。有人扶着,陈唐九的不适全涌上来了,忽然感觉自己冷的厉害,累的厉害,两条腿软的像面条,不知不觉整个人就靠在他身上。“不留下当姑爷了?哼!”“你这个人就是不地道,也别怪我生气,走的时候柳爷怎么说的?人家是在撮合我和柳小姐,你倒好,跟我抢人?”“不过你能来找我,也算有良心,原谅你了!”……密不透风的大雨让他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可他还是要说,但无论他怎么说,三火就是不理他。他认为他这就是亏心。算了,这人脸皮薄爱面子也不是第一天了,不跟他一般见识!主要是,他也懒得说了,真的很累,头都抬不起来。虽然冒着大雨,但两人结伴还是比上山时快了不少,隔着层层云雾,依稀能看到不远处的泰安县。陈唐九自觉病情加重了,周围的山景扭曲变形,脚底轻飘飘的使不上力,就连身边的三火都好像变得软绵绵的。越来越软,越来越软……这么软?不对吧?他侧头一看,浑身登时一震,失声叫了声:“三火?”三火竟然变成了薄薄的一片,身子像是融化了,有一缕一缕的东西顺着雨水往下淌,在他身后留下一串零星的花白碎屑。他的眼珠也不见了,就像在梦里看到的那样,空空荡荡,什么都倒映不出来。陈唐九揉了揉眼,声儿都变了:“三火,三火!”他抬手抓他的肩膀,却抓到了一把黏糊糊的东西,他愣愣地看着手里的东西被大雨冲走,那是……棉絮?纸浆?三火的脸也开始融化了,蜡油似的往下淌,嘴巴一张一合,但听不见他发出的声音。陈唐九浑身开始哆嗦,两只手胡乱在他身上捞,每一下都只能捞回一团絮状的纸,最后,三火像是被他活活撕碎了,碎成了渣,被雨水冲得七零八落。他把手里的纸紧紧攥住,生怕最后一把也被带走,盯着地上的纸屑愣了片刻,疯了一样趴在地上往中间搂,希望能把人重新聚起来。然而,一切都是徒劳,那些纸屑最终变成了泥土色,被冲进了台阶两侧的泥地上,不见了。陈唐九跪在地上,头和肩膀都无力地垂着,动不了一点。是梦吗?是梦吧!一定是昨晚的梦还没做完,不然,三火那么仙儿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抢自己的柳小姐?就说嘛,怎么可能是纸人呢?那不成了妖怪了吗?三火是除妖的人,不是妖怪,相处了这么久,他怎么可能是妖怪?陈唐九换成了坐姿,等着梦醒。等了不一会儿,他听见有人喊他。“少爷——”是秤砣。“陈家哥哥——”是柳小姐。又是风又是雨,撑伞就只能遮个脑袋,两个人下半身都是湿的,看清了人,急急忙忙跑上来。“少爷,快下山吧!哎哟这事闹的!”“陈家哥哥,三火呢?”听到三火的名字,陈唐九总算恢复点人气,慢慢把头转向柳小姐:“三火,不在你府上吗?”柳小姐说:“他先上来找你了呀,我们一块出的门,眨眼人就不见了,我们追不上!你们没碰到吗?”陈唐九茫然地眨了眨眼,渐渐地,眼眶疼了,泪水混着雨水一起流到胸前。他喃喃:“上来了……见到了……”柳小姐着急地直跺脚:“那他人呢?”陈唐九张了张嘴,说:“……不知道,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