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姓曲,人称曲老爷,听说曾在京中有些人缘,见雨夜镇气候宜人,专门来养老。然而人心不足,见到这桃源般的地方,曲老爷贪念渐生,花钱雇人伐木狩猎,运至山外大城,赚的盆满钵满。山中树木日渐稀疏,山猫野兽行踪全无,终于有一日,山神震怒。那夜,月黑风高,伴随着周观山中惊雷炸响,无数妖物从山隙间涌入镇子。熟睡的人们被惊醒,哭喊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曲家三层高的主屋被树妖推倒,妖兽剖开人类的胸腹,烛火不慎点燃了房子,风一吹,从街的一头烧到另一头,整个镇子顷刻间血流成河,烈焰翻滚。钟燊背着包袱途径此地,老远便觉得妖气弥漫。定住脚步仔细打量,隔着周观山便见到山的另一头浓烟冲天,心道不妙,随手化了只纸鹤,乘鹤飞去。下方的场景简直人间炼狱,哀嚎声冲撞着钟燊的脑海,他于心不忍,从贴身的布口袋掏出豆子,撒出一把豆儿兵。豆子落地便化成虎豹豺狼,跟妖兽战在一处。妖兽虽汹猛,怎奈豆兵无穷无尽,不会流血也不会痛,最终在天明前,妖兽败退回山中。日出时分,晨曦照亮满目疮痍的镇子,偶有三三两两的人从废墟间走出,见面相拥而泣。忽然,有人叫了声:“是仙人!”初现的朝阳映出天上的异样轮廓,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衣袂飘飘的仙人正骑着仙鹤停在镇子上空。他身形清瘦修长,如玉的面容隐隐带着一股疏离,阳光从他身后洒下,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光晕,透出淡淡的悲天悯人之息。“仙人”拍了拍仙鹤的脖颈,它便展翅落下,众人纷纷拜倒,不敢直视。“误会了,在下只是个过路的。”钟燊扶他们起来。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他一拂长袖,周围的猛兽“噗”的变回豆子,就连仙鹤也变回一个小小的纸偶。他朝怔愣的百姓抱拳:“在下傀门钟燊。”“傀门?”百姓们面面相觑。钟燊腼腆地抿了抿唇:“傀门新立,目前只有在下一人,在下虽自称掌门,但也只能差遣自己做的一些小物件,见笑了。”众人这才发现,地上的豆子并非豆子,而是用豆子雕成的各种栩栩如生的猛兽。他们倒是听说过,当今世上有御兽门,神降门,道门,咒门,却从未听过这傀门,但见实力,恐怕不比那名门大派差。“各位,在下要继续游历天下去了,就此告辞,此山中并非久留之地,还望各位早做打算。”闻言,众人目露哀戚之色。逃是该逃,只是在这周观山脚下生活了一辈子,家人又尸骨未寒,总归是不想离开。人群静默许久,忽然有一名衣衫褴褛的青年蹒跚着挤出人群。钟燊正要走,不由又被他挺拔的身姿拉回视线。青年看着比他年长几岁,鼻梁高挺,五官凌厉,一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即便黑灰满脸,依旧掩不住他双目中倔强不屈的光。他费力地弯身从地上拾起一枚豆子,只见那比指甲盖还小几圈的黄豆被雕成了咆哮的花豹形状,豹子的獠牙乃至于身上的斑纹都纹理清晰。他握拳,顺势将豆子紧紧捏在手心,突然跪在钟燊面前,垂首道:“我叫陈宁烛,读过几天书,我爹是木匠,刚才我全家十口都被妖兽杀了,我想跟掌门学傀术,守雨夜镇一世安宁!”说罢,一个响头磕在地上:“求师父收我!”钟燊被他极力掩饰的泪光晃疼了心脏,这才发现,他从后腰到膝弯被撕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全是血。那天,他收下了陈宁烛,并在雨夜镇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三年。吃饭时,陈唐九发现三火总盯着自己的手,赶紧三两口扒完了饭,把布满裂口的手缩进袖子:“吃完没?吃完去长风镖局!”三火本来也不吃什么东西,闻言挑起眼梢:“不是去鬼市?”他清清嗓子:“苏行也要跟着,一起呗!”说来惭愧,苏少爷是鬼市的常客,可他陈掌门却还没去过,自然要找他陪着才踏实。他们约在镖局见面,又一道去了城南的石头胡同,保定城里大名鼎鼎的鬼市就在那。石头胡同的鬼市二更起始,四更结束,是连警察署和巡捕营都睁只眼闭只眼的灰色地带。市内鱼龙混杂,交易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哪怕是熟人见面也不得招呼,买卖双方出了鬼市便再无瓜葛,这是规矩。也因此,很多人入鬼市便不再以真面目示人,或压低斗笠帽檐,或面具遮面,但也有不怕人的,比如混不吝的江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