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西的赵高府邸,虽不及王侯将相的宅邸那般恢弘,却也雕梁画栋,透着几分精致。正堂内,青铜博山炉里燃着沉香,烟气袅袅缠绕着梁上悬着的褚色帐幔,将案上那卷阎乐传回的绢帛晕得朦胧。
赵高身着一身素色锦袍,褪去了宫中的朝服,倒少了几分近侍的拘谨,多了些居家的松弛,指尖捻着枚青玉镇纸,目光沉沉扫过“农家余孽聚于陈县郊野,似与楚地旧部勾结”的字迹,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镇纸边缘——他虽只是中车府令,掌宫中车马调度与文书传递之权,可这朝堂内外的暗流,早已通过阎乐、赵成的眼线,尽数汇聚到他这府中案头。
“大人,公子胡亥殿下到府外了!”门外家仆的声音带着几分恭谨,打断了赵高的思绪。
他猛地抬眼,眼底的冷厉瞬间被一层温和覆盖,抬手将案上涉及围剿部署的绢帛拢到一旁,用镇纸压得严实,又示意家仆:“快开中门迎接,再把后院冰窖里镇着的酸梅汤端来,加些蜂蜜,殿下怕酸。”
话音未落,院外就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年人清脆的笑语:“赵令!吾可算找到你了,宫里人说你告假回府,还以为你生了病,可把吾急坏了!”
胡亥身着月白锦袍,领口绣着浅淡的流云纹,腰间系着枚双鱼玉佩,走动时叮当作响。他年方十七,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额前碎被风吹得微翘,进门时还不忘伸手捋了捋,见堂中摆着的酸梅汤,眼睛瞬间亮了,也不顾及什么礼仪,径直走到案前坐下,端起冰沁的玉碗就喝了一大口,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他舒服地眯起眼,像只寻到蜜的小兽:“还是赵令府里的酸梅汤合吾的口味,宫里的总少了点甜,父皇还说吾嘴刁。”
赵高看着他天真烂漫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躬身在他对面坐下——论官职,他是臣,胡亥是君,可常年为胡亥讲读律法、伴其左右,两人早已没了那般生分。他亲手为胡亥添了些酸梅汤,声音放得极柔:“殿下是万金之躯,口味本就该精细些。只是殿下今日亲自登门,怕是不单为了这碗酸梅汤吧?”
“还是赵令最懂吾!”胡亥放下玉碗,身子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指尖还无意识抠着案角的雕花,“吾方才从宫里出来,听见内侍们议论,说诸子百家好像都在跟咱们大秦作对?”
他说着,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满是困惑:“吾记得你教吾读《论语》,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讲过庄子‘北冥有鱼’的故事,那时候觉得这些读书人、方士们都挺有学问的,怎么现在就成了‘乱党’了?前几日跟着内侍去市坊,还听见有人说‘秦法太苛’,可父皇不是说,律法是为了让天下人都守规矩,不互相欺负吗?”
赵高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指尖在杯沿轻轻划过,抬眼时,脸上已是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殿下心怀仁善,这是大秦之幸,可殿下年轻,还不知这百家学说背后的门道。他们看似讲的是‘仁’‘义’‘逍遥’,实则每一家,都在跟大秦的‘一统’对着干啊。”
“对着干?”胡亥瞪大了眼睛,身子又往前挪了挪,玉佩撞在案角,出清脆的声响,“赵令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难道不想天下太平吗?”
“殿下且听臣慢慢说。”赵高放下茶盏,手指轻轻点了点案上那卷没来得及收的绢帛——上面只写着农家百姓的动向,倒不怕泄露机密。
“就说这农家,当年昌平君造反,背后就是农家在撑腰。他们喊着‘耕者有其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听起来是为农夫着想,可大秦的土地,都是陛下凭着百万将士流血打下来的,按军功分给功臣、将士,若是人人都要‘有其田’,那蒙恬将军守长城、王翦将军灭楚国,他们流血换来的爵位和田地,难道要给那些不肯出力、只会闹事的农夫?这不是要乱了大秦的根基吗?”
胡亥听得一愣,指尖停在案角,小声喃喃:“可……可那些农夫要是没田种,冬天岂不是要饿死?吾觉得他们也挺可怜的,不能好好跟他们说吗?”
“殿下仁慈,可农夫有农夫的本分,官吏有官吏的职责,君臣有序、上下有别,这才是大秦的规矩。”赵高的声音沉了些,眼神却依旧温和,像在哄劝不懂事的孩子,“农家就是要打破这规矩,让农夫跟王侯平起平坐,若是真让他们成了气候,天下人都学着不遵律法、聚众闹事,谁还会听陛下的话?到时候不是农夫有饭吃,是整个天下都要乱起来,将士们没人管,百姓们四处逃荒,那才是真的可怜。”
他见胡亥眉头皱得更紧,又放缓了语气,拿起案上一枚雕着小鹿的玉饰递过去——这是上次去郡府公干,特意寻来的小玩意儿,本就想送给他:“殿下再看墨家。他们说‘兼爱非攻’,听起来多仁义,可当年大秦灭韩的时候,墨家弟子躲在新郑城里,帮着韩王造弩箭、修城墙,杀了咱们多少大秦的儿郎?他们口中的‘爱’,从来就不包括大秦的子民;他们说的‘非攻’,只是不想让大秦一统天下,好让那些六国的旧贵族继续作威作福,把百姓当牲口使唤——殿下忘了?你小时候听内侍讲的‘韩王苛政’,那些贵族把农夫当奴隶,墨家怎么不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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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接过玉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小鹿的纹路,脸色渐渐沉了些,却还是小声道:“可……可吾听人说,墨家也帮着百姓修水渠、造耕犁,他们也做了好事啊。”
“这就是墨家的狡猾之处。”赵高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痛心”,“他们用这点小恩小惠拉拢百姓,让百姓觉得他们是‘好人’,可实际上,是在跟陛下争民心。
大秦律法严明,是为了让天下人不管贫富,都能按规矩生活,可墨家却借着‘为民请命’的由头,挑唆百姓不满律法、不满陛下,暗地里还帮着六国遗民造兵器、藏粮草,这不是乱党是什么?就像当年荆轲刺秦,打着‘救燕国’的旗号,说到底,还不是想让燕国继续欺压百姓,不让大秦一统?”
胡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想起一事,抬头问道:“那道家呢?吾听内侍说,道家的人都在深山里炼丹、修行,不管世事,他们也会跟大秦作对吗?”
“道家看似清静,心思却最毒。”赵高眼底闪过一丝冷光,随即又掩了下去,声音放得更低,“他们说‘无为而治’,实则是在骂陛下管得太多、做得太急。
陛下废分封、设郡县,是为了不让诸侯再打仗;书同文、车同轨,是为了让天下人方便交流,可道家却说‘治大国若烹小鲜’,还跟六国旧贵族暗中勾结,说什么‘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不是盼着大秦亡了,好让他们趁机夺权吗?”
他见胡亥的脸色渐渐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又软了下来:“殿下不必忧心,臣已经安排好了。用不了多久,这些乱党就会被一网打尽。”
“一定要杀了他们吗?”胡亥咬了咬唇,脸上露出几分不忍,“要是能让他们归顺大秦,跟着赵令一起辅佐父皇,不是更好吗?就像……就像你教吾读书一样,教他们守大秦的规矩,不好吗?”
赵高看着他天真的模样,心底冷笑一声,脸上却依旧是温和的笑容:“殿下的心意是好的,可这些人早就被自家学说迷了心窍,眼里只有‘百家’,没有‘大秦’。他们宁愿跟着旧贵族造反,也不肯遵大秦的律法,留着他们就像留着田里的野草,春风一吹就会芽,到时候又要闹得天下不宁,多少百姓要流离失所?”
胡亥看着绢帛上的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虽天真,却也听老内侍讲过昌平君造反时的混乱,说那时候到处都是死人,百姓们逃荒路上饿死的不计其数。他用力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了些:“吾不想!那……那就按赵令说的做,一定要把他们都除了,不能让他们害了天下百姓!”
赵高看着他眼底的坚定,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像对待亲近的晚辈:“殿下放心,臣一定会办好这件事,绝不会让乱党危害大秦。殿下只要安心跟着陛下学习治国之道,将来不管是诸子百家,还是天下百姓,都会服服帖帖的。”
胡亥重重地点点头,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拿起案上的酸梅汤又喝了一口,献宝似的从袖袋里摸出一卷竹简:“对了赵令,孤昨天新学了一《秦风》,念给你听好不好?‘驷铁孔阜,六辔在手……’”
赵高含笑点头,眼底却掠过一丝幽深的光芒。他看着胡亥兴致勃勃地展开竹简,听着少年人清脆的声音在堂内回荡,指尖再次握住了那枚青玉镇纸,指腹用力,将边缘的棱角捏得白——胡亥越是天真,越是容易信他的话,只要牢牢攥住这位公子,攥住宫中传递文书的实权,那些所谓的诸子百家,不过是他棋盘上的棋子,早晚都会被他一一碾碎。
堂外的阳光渐渐西斜,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上,形成细碎的光斑。胡亥还在兴高采烈地背诵着诗句,丝毫没有察觉,他对面的中车府令眼底,藏着怎样翻涌的野心,更不知道,这场在府邸里的寻常对话,早已为大秦的未来,埋下了一颗足以倾覆江山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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