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开油灯,哪怕一个人的脸易容地亲爹亲妈都不认识,另一个头盔面罩裹得严严实实,双方却还是刹那间便确定了彼此的身份。
鹿野,傅霜知。
这两个名义上早已是夫妻,却又天各一方的人,在万万意想不到的地方相遇了。
别说他们两人,一旁围观的雷礼几个更是早就惊呆了。
鹿野当然无暇管雷礼几个,确定了眼前人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后,勉强压下激动的心情,问题便连珠炮一样地问出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京城吗,难道皇帝老儿把你革职了?不对,就算革职了你怎么跑到杭州来了,还跑到人家地道里?呃,是别人家地道吧?总不能门后是你的地盘?不对不对,要是你的地盘你就不会这么偷偷摸摸又是撬锁又是随身带迷药的了,所以门后面是什么?你知道我们在这里吗?你知道我们是从哪儿来的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傅霜知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路人脸,眼睛却在昏黄的光线中盛着满船星河般闪耀着亮光,等鹿野说完了,才安抚道:
“没有免职,恰恰相反,我来此便是奉了皇帝的命令。”
然后,他便简明扼要地讲述出大概经过。
-
傅霜知的确是被皇帝派来的,被派来专门调查江南盐官腐败案的。
原来早在去年,皇帝便接到举报说江南官场,尤其江南盐官腐败现象严重,每年侵吞大量国库收入,因此早有心想整治。
然而别说整个江南官场了,就说随便一个地方要员,哪个不是背后势力盘根错节,牵一而动全身?
更不用说能在江南这种地方占据要位的,几乎个个都是根基深厚,想撼动任何一个位置都难如登天。
先要有确凿有力的证据,其次要有能配合执法的武装力量,最后还要确保收拾了这些蛀虫后不会大厦倾塌,墙倒屋塌后把金銮殿上的皇帝本人都给砸死咯。
因此,哪怕早就知道甚至不断听说,皇帝也一直没有对江南官场动手。
直到今年,来了个傅霜知。
直到前不久,各地旱情频,灾民遍地,然后紧接着一些地方又下起了大雨,旱灾之后接雨灾,老天爷简直不给老百姓活路,而活不下去的灾民,此时已经不像去年那样还指望着朝廷了,就在前不久,京城收到了江南某原本富庶城镇百姓造反起义的消息。
老皇帝接到消息差点没给气死。
北地穷凶极恶之地的乡民胡来也就算了,王朝经济根基的江南若是乱了,那他这个皇帝还能做几天?
于是,老皇帝紧急想起了对策。
得赈灾,得招安,得安抚流民,得剿灭乱军……
这些都得做,可这些都得要钱啊!
鹿野不知道,她之前听说的国库年入千万两白银的数据其实已经是历史了,是起码十来年前的事儿了,而近一两年,朝廷几乎从北地收不上来任何赋税,南方又灾情不断加贪腐横行,如今大魏每年的国库收入能有五百万两就不错了,所以有时候也不是老皇帝扣,是国库真的没钱——当然,国库没钱不代表老皇帝的私人小金库没钱,但老皇帝当然不可能从自己的小金库拿钱填补国库。
于是事情进入了死循环。
不整治官场腐败就收不上税,收不上税安抚不了灾民,情况就更差,更收不上税。
老皇帝急得团团转,终于某天,在傅霜知又以雷霆手段断了一桩案子,把人家全家上下都端了之后,忽然福至心灵。
以前用过的招数可以再用一次。
而且这次,还有把现成的刀给他使用。
于是,老皇帝精挑细选,最后挑了杭州这里作为突破口。
杭州是经济重镇,商业枢纽,从官到民都富地流油,更不用说,它还是两浙都转运盐使的所在地,有着盐运使这个肥缺中的肥缺,要员中的要员,更妙的是——
两浙盐运使史同书,是老皇帝当年亲自提拔的清流代表,并非世家出身,也没有在达后大肆靠姻亲、师生等关系结党营私,在满朝势力盘根错节的现状下,他简直孤单地像根独苗苗,这也是老皇帝之前让他连任数年的原因之一。
虽然这可能是只硕鼠,但相比其他硕鼠,这起码是只落单的硕鼠。
既然落单了,那就可以宰。
——虽然就算不落单,只要有机会宰,老皇帝也会毫不犹豫地宰了。
——就比如傅家。
尝过一次甜头后的老皇帝还想再尝一次甜头,而这次,他甚至不需要自己再如何殚精竭虑地筹谋,因为他已经有了最趁手的工具,最锋利的刀——更是哪怕事不成,失败之后折断,也丝毫不必惋惜的刀。
反正他也从未真正信任过这小子。
若能挥一点作用便是再好不过,挥不了,他也没损失。
于是,一番苦口婆心谆谆教诲促膝长谈后,老皇帝便把傅霜知一杆子支棱到杭州来了——与此同时,莫婉娘傅瑶等傅家人,自然也被牢牢看守起来。
而傅霜知,则被委以御赐钦差之职,赐予尚方宝剑重器,关键时可调动地方军队。
——可这些全都只写在一纸圣旨里。
遇到守规矩的地方官,圣旨就是金科玉律,可若遇到不守规矩的呢?
那就是一张废纸。
起码,傅霜知若是拿着这张圣旨去找任何一个地方官,说我已经查到你贪污犯法的证据,我要代表皇帝砍了你的人头——那先落地的肯定会是傅霜知的人头。
所以,领了命令后,傅霜知别说大张旗鼓了,完全是悄咪咪地下了江南。
可即便如此,就在傅霜知离京没两天,史同书便从自己的人脉那里得知,老皇帝想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