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一半,灵珠子又停下来,看着面前的少女:“抱歉,不该在这时候说这些的。”
毕竟在他自小的印象中,家里的许多亲属们便从来都不爱听这种与征战厮杀有关的话题。尤其是在饮茶用饭时,总觉得扫兴又骇人。
“没关系呀,这有什麽不该说的。”戚妜边说着,边拎起茶壶为对方添了些天蜜茶水,望着他的眼神依旧亮晶晶的,还有种清晰可见的担忧,“阿母时常说你们都是太若灵族的英雄,我也这麽觉得。要不是有你们在,我们哪里还能像现在这麽轻松自在地活着。”
“上主过誉了,这本就是五行军的职责所在,理应如此。”
听他这麽滴水不漏地一讲,戚妜顿时皱起眉尖,咬着手里的半截苕丝糖,含糊不清道:“我和阿母可不会随便夸人,说你是保家卫族的英雄,那便是真心这麽觉得的。”
听出她语气中的些许不悦,灵珠子迟疑一瞬,接着便解释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自幼起,家父便教导我与几个兄长,征战卫族乃是五行军的天职。”
“且虽说胜负乃兵家常事,可当一场战役的输赢直接关系到族群安危时,战败便是绝不被容许的。守住太若灵族的边境与安定,更向来都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所以……”
他说着顿了顿,然後再继续道:“我方才的话,并不是敷衍。”
闻言,戚妜重新擡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将军,心里因为对方的认真解释而莫名涌出一丝微妙轻盈的愉悦。
她眨眨眼,迅速端起茶水喝一口,将这种意外而来的情绪小心掩盖过去,继续咬着手里的糖块,问:“能跟我讲讲你在战场上的事吗?就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因为我总是在千禧城里听到各个战场上的消息,但是又不太确定那些是不是真的。”
“好。”灵珠子略点点头。
一旁的海东青左看右看地望着他们俩,时不时还低头去追逐窗棂上流淌移动的日光。最後终于像是逐渐困了,于是便站在灵珠子的护臂上微微打起了盹。
等到外头的太阳已升至中天,大街上变得越来越热闹,各处餐铺也开始飘来阵阵饭香时,戚妜才惊觉他们已经在这里不知不觉聊了一上午。
走出店铺临别前,她无意间看到对面阁楼上挂着的莲花灯,还有一些用来庆祝即将到来的朱诞月节的采火铃,旋即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对了!还没问你这次回来会留多久,可会一直在府上吗?”
要是这样的话,说不定他们还能一起出去看看这朱诞月节的庆典。
“还不清楚。”灵珠子如实回答,“不过我这次回来不会长留家里,明日便会回军营去。”
“这样啊……”那就意味着他们可能不太会有机会再碰到了。毕竟军营重地,没有特令允许,任何人都是不能轻易接近的。
察觉到她顿时有些低落下去的情绪,灵珠子心里微动,下意识开口问:“怎麽了吗?”
“啊……没事。”戚妜被他的话惊醒,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情绪里的奇怪之处,连忙错开视线随口道,“就是在想,军营里应该和外面很不一样吧。也觉得你们实在辛劳,这次好不容易回来,还得待在军营里。”
灵珠子沉默一会儿,然後才轻声回答:“也不是,只是我想待在军营里而已。”
“为什麽?”
她问着,又忽然瞧见对方像是出于什麽顾虑所以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是他不愿开口,于是又笑笑道:“算了,我也只是顺便问下。倒是军中事宜不能随意透露,我一下子都忘记了,不该问那麽多的。”
说完,她率先走下台阶,站在遍地金色阳光中回头望着他。
少女一身红衣如裁下了深秋季节里最浓艳的枫色染就,夺目过这正午的骄阳似火。
她脸上带着明媚笑意朝他挥挥手:“我先回去啦,下次再见。”
虽然不知道下次见面得是什麽时候了。
见她转身正欲离开,灵珠子蓦地开口叫住了对方,语气平静:“我送你吧。”
算起来,其实自他们相熟并许多次约见出来游玩以来,每到临别时分都是他主动送戚妜回去的,不管远近。
两人就这麽并肩走在千禧城的大街上,一路或聊笑或沉默地往朝暮林的方向走去。直到那片金黄广袤的神木之森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灵珠子也适时地停下来,朝对方认真礼数周全却也认真地道了句,後会有期。
戚妜的脚步顿了顿,同样回头看着对方片刻,然後又一如往常那样地笑了下,转身跑进了那片灿烂的森林,像是朝霞消失在阳光中。
傍晚,她照例与斓彩一起去银河源头铺就晚霞。不过有点奇怪的是,今天晚上直到月亮出现後,夜神夙辰都没有现身过。
她坐在苍鹤背上,看着斓彩像是在望着那轮散发清辉的明月,又像是在望着夙辰本该出现的方向,莫名地轻轻叹息一声。
回来後,戚妜跟着斓彩一起去了绣房,看着她将新集来的柔韧霞辉慢慢纺成线,再一针一针仔细无比地接到那条绣架上的混天绫上。
飘逸轻柔的纱帛垂叠在戚妜的手上,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鲜红灿艳的,胜过所有她曾见过的华贵织物。
只是,那本该与另一端绣有金乌图样的部分不同,戚妜手里这段仍然是空无一物的。
她不知道斓彩为什麽至今仍没有将那段月辉绣上去。
她在等什麽呢?
这个问题,戚妜不是没有问过斓彩,但得到的回答总是,她还没想好绣个什麽样的纹样。
知道斓彩向来做事都是要求尽善尽美,这样的回答倒是没怎麽出乎戚妜的预料,于是往後也就不再多问了。
沉默在绣房中蔓延着,时间化作不断被纺出的鲜艳丝线,与香炉中升起的袅娜白烟寸寸流逝。
正在戚妜努力将那些新纺好的丝线梳理整齐时,一旁的斓彩忽然开口打破了这种寂静:“听说今日五行军回城了。”
“啊,是这样。”
戚妜点点头,不明白阿母为什麽会忽然提起这个。
斓彩侧头,像是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所以,你今日又是去见灵珠子了吧。”
被说中真相的少女明显愣一下,细白的手指不自觉地卷住那些流霞凝做的丝线拈磨着,浓密眼睫轻眨如蝶翅扑闪,状似随意地嗯了一声:“那时候我就在千禧城里,看到周围的欢迎队伍了。後来我去买苕丝糖的时候,碰巧他也在,就在店里聊了聊。”
“挺好的。”斓彩边说着,边继续回过头去纺线,垂在鬓边的月光石步摇轻轻晃出一道淡蓝光辉,“往日我瞧着你和熙柔她们在一块,其实也都不算多有话可聊。现在总算有个能陪你说话的同龄人了。”
“他可比我年纪小呢。”戚妜抿抿唇,将手里整理好的一卷丝线放在一旁的玉盘中。
“但也没碍着你俩更有话可聊啊。”斓彩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