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一声闷响过後,阿肖像一摊烂泥般倒下,而後被人迅速搬进笼子里,所有人都静静看着这一幕,好似早已见怪不怪。
只有闻恩,只有闻恩一人觉得这是不对的,怀孕了……阿肖竟然怀孕了,当孩子一词钻进闻恩耳朵时,闻恩错愕丶震惊,心情真是难以描述。
一个害得他和弟安差点溺亡的人,竟然怀孕了,而现在,他自食恶果,即将被人关进笼子里沉海。
想得到一个交代的闻恩,突然犹豫了。
他不知为何,竟好似透过阿肖,看见了自己。
闻恩心有戚戚,想当初阿肖多受唐辰洲宠爱,去哪儿都被带在身边,甚至做了伤天害理的事,纪宗政也会看在唐辰洲面子上替他瞒下来,可现在呢?
唐辰洲口口声声奴隶,口口声声居心叵测,恨不能现在就将他杀了,即使怀有身孕也没换来丝毫同情。
闻恩很难不想到自己,他和阿肖又有什麽区别?都不过仗着贵族的宠爱活着罢了,只不过阿肖已经失去宠爱,而他尚未失去……可那一天总会来的。
闻恩看着倒在笼子中不省人事的阿肖,胸腔中情绪变换,复杂极了——他恨,恨阿肖的心狠手辣,竟想杀了他和弟安。他又怜,怜阿肖和他一样,都是被这畸形世界摧残丶打压,没有人权的奴隶。
闻恩护住肚子,喉间一片酸楚,他不认为自己是同情心泛滥,他只是想到,想到阿肖怀了孕……阿肖的确坏事做尽,死不足惜,可他肚子里的孩子却没做错任何事,孩子为什麽要背负这些恶果呢!
闻恩于心不忍,下意识阻拦道:“不……等等!你们不能这样!”
“闻恩!”纪宗政立即扣住闻恩手腕,不知这人怎麽了,上一秒还找他要交代,下一秒竟然倒戈了,他将人牢牢困在自己怀里:“你要做什麽?他做了错事,这是他咎由自取,也算给你一个交代了!”
“不,我不要这样的交代。”闻恩後背冒起冷汗,一股害怕情绪从脚心传递到头发丝,他自己尚在怀孕,结果告诉他一尸两命是给他的交代,他怕是做梦都会想起阿肖肚中死去的孩子!
“不行,真的不行,他还怀着孕,你们不能这样做!”闻恩拉住纪宗政,“弟良说可以将他驱离出境,你们将他驱离出去就行了!”
纪宗政坚持:“闻恩!我说了,这是他咎由自取!”
“我不管什麽咎由自取,他肚子里还有孩子——!”话还没说完,死侍们已经将锁住阿肖的笼子搬上了车,车门砰的一声关上,随後是发动机点火的声音。
只见车飞速驶出,一股凛冽的风扑在闻恩脸上。看着这一幕,闻恩呼吸哆嗦,喉咙里甚至涌起一股血腥之气,嘴唇几度张合终究还是咽下了话语,他只觉得不寒而栗——他救不了阿肖肚子里的孩子,他改变不了纪宗政的决定。
一个奴隶,改变不了贵族的决定。
闻恩突然像失去三魂七魄般,扔下身後所有人,朝内院走去,他边走边喃喃道:“离开,要离开……不能待在这里了,必须要离开……”
“闻恩!”
纪宗政立马追了上去,可他刚拉住闻恩的手,闻恩仿佛沾到什麽脏东西般,尖叫着甩开,害怕地大叫:“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你不要碰我!”
“离开?你要去哪儿?”纪宗政却没那麽容易让闻恩挣脱,这边的事已经解决,他亦步亦趋地跟着闻恩回到内院,两人齐齐进入房间:“说啊,你想去哪儿?你还想着走是不是?你不想留下!”
闻恩却不发一言,他打开衣柜,想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收拾好东西就能拖着行李箱离开,可环顾一圈,这里没有任何属于他的东西。他只能怔在原地,口中仍低声喃喃:“离开……我要离开……”
“你到底怎麽回事?”纪宗政最厌恶闻恩说离开,这话一扔出来他就会爆炸,纪宗政实在是不懂:“你说要给你一个交代,好,交代已经给你了!可给了交代你又不满意,又想救下他,你到底想要什麽闻恩?”
纪宗政的话劈头盖脸砸下来,让闻恩定住。
对啊,他想要什麽?
他不甘心自己被人害,又可怜阿肖和他同为奴隶,落得如此下场。这一切都怪谁呢?他到底想要什麽?
“纪宗政,我只问你一句。”闻恩头绪杂乱,哽咽道:“如果……如果唐辰洲今天不说随意处置,你会动阿肖吗?”
顿了顿,他又改口:“不,或者换句话说,要是哪天需要你在贵族利益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你会选我吗?”
纪宗政有一瞬间的无措,彻底沉默下来。
也是在贵族沉默的间隙,闻恩醍醐灌顶,他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了。闻恩再度张口,问得突然:“纪宗政,你觉得阿肖对于唐辰洲,和我对于你,有什麽不同呢?”
纪宗政啓唇,下意识道:“他不过一个心狠手辣的贱奴……”
“我也是。”闻恩苦笑打断:“纪宗政,我也是你所说的的贱奴……你不觉得我和他很像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麽,唐家不允许奴隶怀孕,奴隶生下的孩子流着肮脏的血,唐辰洲遵守家规,这在联邦再正常不过。”纪宗政咬牙:“可我和唐辰洲不一样,你也和那贱奴不一样,你——”
“我怎麽?我哪儿不一样?”闻恩凄惨一笑,後又摇了摇头,“算了,你还是没懂……在你们这些贵族眼里,奴隶的命不算命,你们贵族才是利益共同体,我们的死活与委屈,又有什麽关系?”
闻恩说完爬上床,躺进了被子里,他缓缓闭上眼睛:“你先出去吧,我太累了,想休息休息。”
以前发生争执时,闻恩也总是这样。
纪宗政直觉闻恩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这种不对劲还是心理层面的。
纪宗政在房间站了许久,终是离开了,但他并非想让闻恩冷静,他去找医生了。除了産科医生,纪宗政还带了个心理医生过来。
但让纪宗政没想到的是,他推开门,床上空空如也,找遍了整个房间,最终在浴室发现闻恩。闻恩身子靠墙,坐在地板上,割腕的刀还在手中,血迹却已经顺着地板流进下水道。
他脸色白得吓人,穿着一件单薄的绸缎衬衫,打湿後贴在硕大的肚子上,甚至因为一心赴死,就连纪宗政曾戴在他手腕上的镯子都没来得及取下来,那抹诡异的绿色早已被血染红。
显然自杀行为才刚开始,闻恩甚至还清醒着,他看见纪宗政闯进门,一脸木然,两股泪水却顺着双颊落下:“纪宗政,我想回家……我只是想回家。”
是不是死了就能回家了?
是不是啊?
纪宗政眼前一黑,只觉浑身大震,扑过去夺过闻恩手中的刀,倏然跪倒在闻恩面前。
“来人!来人!”
贵族害怕颤抖的呼喊传遍整个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