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哪一点,闻恩心中都不好受,这让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在这吃人的世界里,纪宗政这样的贵族有着多麽根深蒂固的傲慢。
在这些人眼里,血统丶地位丶权势以及价值,是多麽的重要,有则一生奔跑于坦途,无则一辈子陷于沼泽,永远也没有爬上岸的机会。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纪宗政迟来的这些好不仅没让闻恩感到欣喜或是如释重负,有的只是无尽的讽刺,纪宗政对他越好,越能体现这个贵族的虚假。
闻恩心道,好在他早已不指望纪宗政了,他笃定地摇了摇头,拒绝道:“糕点可以留下,等我孕吐好了再吃吧。至于这个镯子和这箱子贵重的东西,你替我……”闻恩顿了顿,用了一个生疏无比的词,“替我还给纪大人吧。太贵重了,我不敢收,也不能收。”
“这……”弟良更为难了,同时也隐约察觉出了自家大人和闻恩间怪异的气氛,“我不能替大人做决定,如果您真不想要,还是先收下吧,之後您亲自还给大人也不是不行。”
“不。”闻恩固执地摇头:“你带走吧,我不要。”
豪华舒适的房间丶成群的伺候佣人丶玲琅满目的珍宝还有……还有这价值千金的镯子,闻恩看着这一切,好似才终于有了实感,看来纪宗政是真的相信他了。
不仅如此,他甚至能感觉出,纪宗政想缓和两人间僵硬的关系,或者换句话来说,纪宗政在通过这种方式,讨好他?
可早已存在的裂缝,又如何能修复呢?更别说还是生死这样的大事,他在鬼门关走一遭,差点身死。
即使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闻恩每晚依旧会做溺亡而死的噩梦,梦中纪宗政那双冷漠无情的眼睛隔着湖水注视他,每每想起就让他心底发寒。
闻恩再也不想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他也是後来才明白,攀上纪宗政这根高枝也不一定能生活得更好,从赵氏农场到达维庄园,他不过是换了一个牢笼。
在农场虽总是被一双双淫。邪的眼睛觊觎,至少他从未有过生命危险,而在这整个联邦最被人憧憬向往的达维庄园里,他才是真的差点连命都给搭进去。
闻恩心意已决,见弟良为难也毫不动摇,就在他再一次想表明态度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倏然从门外走了进来,打破了房间里僵持的气氛。
见到来人,弟良立即尊敬地鞠了一躬,“大人。”
紧接着退後,将位置让了出来。
只见纪宗政面色阴郁地越过弟良来到闻恩身前,很显然,男人该是早就到了,在门外沉默旁观了半响,直到闻恩再三拒绝才不耐地选择了露面。
他进门就将镯子拿在了手中,二话不说就要给闻恩戴上,不悦道:“一个奴隶送的镯子倒是没见你拒绝,收得比谁都快,我送的反倒拒绝上了,怎麽,难不成你还真把陈治当你未婚夫了?”
当陈治这个名字从纪宗政口中跳出来时,闻恩心道,果然,他起初还觉得意外,怎麽能如此凑巧,这又是糕点又是镯子的,都是当初陈治送给过他的,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纪宗政讨好他是真,但偏偏用这两样东西来讨好,可见这男人心中又带着股气,纪宗政就是故意的!
闻恩早不怕这贵族了,当即回道:“我拿不拿陈治当未婚夫,和你没关系吧纪宗政?你犯得着争这口气?”
“那我既然送你了,你就得收着!”纪宗政听闻恩这话里的意思,好像一切都和他无关似的,亏他经辰洲提醒後立马赶去了拍卖会,一千联邦币,就为了拿下这镯子!
可闻恩竟敢不要!他纪宗政从小到大就没给谁送过东西,还是送镯子这样讨人欢心的玩意儿!
纪宗政紧绷着脸,强硬地替闻恩将镯子戴上,又故作不在意地打量了两眼,问:“陈治送你那镯子,你戴过吗?”
“没有。”胳膊拧不过大腿,闻恩戴上後万般不自在,可在纪宗政的眼神攻势下还是没敢摘下来,无奈地再一次解释:“我早说过了,当初陈治要将镯子给我,我拒绝过,可他性格固执,为了稳住他我不得已才收的。”
闻言,纪宗政像是想起什麽,闻恩的确和他说过,他脸色缓和了些,又问:“那你以前戴过镯子吗?”
闻恩淡淡答:“也没有。”
一连两个没有,不知怎麽,纪宗政莫名感到气顺了不少,语气也柔和了些,不自然道:“既然戴上就别取了,好好收着。”
闻恩没有作声,看着手腕上这沉甸甸的翡翠镯子,终究是不敢惹怒纪宗政,怕男人一个不高兴又回到当初看他万般不顺眼的样子。
但心思一跳,他却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既然纪宗政现在对他态度急转,他是不是可以寻问一下……闻恩突然擡起头,目光从镯子落到纪宗政脸上,脑子一热就说出了内心的话。
他道:“纪宗政,你是在讨好我吗?”
这句话问出口时,纪宗政正暗自打量闻恩那戴了镯子的手腕,下意识赞叹着自己的品味,同时又感叹闻恩如此纤细好看的两只手腕,就合该戴他送的东西,戴这世界上最昂贵的宝贝。陈治又算什麽东西?
某一瞬间纪宗政甚至极为认真地想,既然一切恨意与怀疑都解开了,看在闻恩怀着孩子,又能治他身上隐疾,还有预言之力的份上,他不介意养着闻恩,养着这个曾处心积虑想依附他过得更好的闻恩。
当然,纪宗政从头至尾也没意识到,即使此刻他内心已经接受了闻恩,明确了闻恩对自己的重要性,可在想到闻恩时,却仍是一副上位者姿态。
联邦高高在上的贵族,生来就不会写平等二字。
所以更不会承认闻恩口中所说的“讨好”了,甚至在闻恩话音落地的瞬间,纪宗政双眉就狠狠拧在了一起,质问:“你说什麽?”
闻恩听这语气就知道自己一定说错话了,可他向来是个固执的人,反倒变本加厉起来,问出了在实行逃跑计划之前,对他和对纪宗政而言都非常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
“既然误会解开了,纪宗政,你会帮我脱离奴籍吗?”
闻恩问得掷地有声,因为只要纪宗政说一声不,他就会更加果断,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
而不出闻恩所料的是,纪宗政闻言当即黑了脸,再也没了起初那副柔和的模样,他目光阴鸷地锁住闻恩,道:“闻恩,其他的都可以,但脱离奴籍,不行。”